煙雨蒙蒙,瀾夢坊沐浴在一片氤氳雨霧中,一切顯得虛無縹緲。 二樓清凈,所有房門一律緊閉。母女倆的爭吵聲飄蕩在空蕩蕩的樓道中,貌似無人關注。 東側偏房悄無聲息,屏氣凝神的拓跋燕正緊貼門縫偷聽。 忽大忽小的爭吵聲時斷時續,壓根聽不完整。人半聽半猜,本就忐忑的心漸漸懸起。 估計少主獲贈的財寶被大王發現,所以才發生爭吵,但少主自然不怕。 可自己手上的贈金萬一也被查獲,以大王的心機和手段,徹查坐實是遲早的事,到時又該如何應對。 胡亂揣測,心裡直犯怵,人慌慌張張找出藏好的繡龍包裹。如熱鍋上的螞蟻,捧著燙手山芋,在房中像個沒頭蒼蠅。 轉過來再轉過去,嘴裡嘀咕個沒完,“這下咋辦……現在扔掉……那還不如讓我去死……可……完了完了……到底要藏在哪裡……這下真完了……” 大房隔壁的小間一樣有人在偷聽,但分明更加害怕。惶惶掏出藏金,直愣愣的眼睛死死盯視,休屠嬋恨不得一口吞下。 本就難以說清當晚如何脫身,如果金子再讓查獲,真不知會被如何懲處。 藏房間哪裡都不放心,苦於技窮,人隻覺得一個頭變成兩個大。東瞅瞅西望望,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妙計頃刻出爐。 偏房的拓跋燕同樣頭大,來來回回轉圈,低頭冥思苦想。房間已極不安全,必須當機立斷另覓他處。 求心大的少主暫為代管絕對不可行,至於休屠當戶,心眼比少主多太多,更不敢安心托付。 眼珠子骨碌碌亂轉,人愁眉緊鎖,可不一會喜上眉梢。 雨沒完沒了,風無止無休,街上少人,巷內幾無人影。 店鋪門可羅雀,瀾夢坊一樓店堂一個客人沒見到,眾夥計各自忙著永遠乾不完的雜活。橫穿店堂,過天井,後院更為冷落。 大清早風雨連連,進出不便,十餘名奴仆模樣的胡衛借機偷懶。由專人盯守前堂後的出口,擠在左側遊廊靠近後院的角落裡,眾人興致盎然玩起博戲。 居中人擲五木,圍觀者掏錢押注,一切值錢的皆可押上,性命除外。吆喝聲時大時小,偶爾有人提醒,但貌似作用不大。 一個個玩得不亦樂乎,沒聽到示警,自然沒誰關注從遊廊另一側穿過的拓跋燕。 等人打後院去而復返,一聲問候刻意拔高,等同於變相告警,“休屠當戶早!今日天氣不好,不知……” “滾——”用嗬斥掩飾心虛,避開鬧哄哄的左側遊廊,休屠嬋埋頭右行。步履匆匆,與迎頭跑來的拓跋燕差點撞上,兩人同時一愣。 須臾釋然,怕外人偷聽,雙姝試探著打起啞謎。一人沖後院努努嘴,另一個輕輕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彼此擦肩而過,輕言細語眨眼融入飄零的風雨中,“榻下頂端不妥,梁上櫃底或可。” 眨眼會意,加快腳步,休屠嬋趕往後院。無金一身輕,悄悄溜回居所,拓跋燕閑坐冥思。 “來人,關閉店鋪,把三人帶到一樓店堂分開看守。徹查樓上樓下房間,一間都不要落下,清查每一處角落,包括地下與梁上——” 隨著一聲令下,冷清的瀾夢坊頃刻變成亂哄哄的鬧市。關門閉戶,四處搜尋,以為被告發的眾胡衛一個個臉都嚇綠了。 親自帶隊,逐屋翻個底朝天,豐腴美婦冷麵寒霜。等搜到後院所居主房,沒等手下出聲,人毫不猶豫闖入。 好一通折騰,忙完已過中午。讓下人去生火做飯,查獲的金子堆放於二樓大房臨街窗戶旁的高足案上,不露聲色的美婦趁熱打鐵展開審訊。 一身輕鬆進房,不料金光灼眼,休屠嬋臉都白了。好在早想出萬全對策,無論大王兼慈母如何逼問,人始終閉口不言。 “你以為拒不開口,我就奈何不了你?”瞪一眼裝傻充愣的假女,不再廢話,美婦悻悻出房。 去樓下舒緩一下煩悶心情,不緊不慢返回,溫和語氣有如日常閑話,“拓跋燕說給了你七錠,為何你拿的金子比月兒還要多,月兒冒死相救也才得五錠。難怪人言鑿鑿,你果真已賣身投敵。” 畢竟太年輕,一下急眼,休屠嬋脫口而出,“拓跋燕明明隻給我六錠,月兒絕對不止五錠,所得比我多才對……” “因為怕死才主動獻身,太貪財所以投敵。不過區區六錠金子,你太讓我失望了……”知女莫過母,豐腴美婦隻覺得氣血沖頂。 “難怪中原人說女大不中留,我把你從繈褓中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長大,你就這樣回報我?快說,是不是早就和那個孽種在一起了?” “我真沒……沒和去郎……做……做那個啥……”避重就輕,休屠嬋磕磕巴巴辯白,“金子的事都……都是拓跋燕在說,我一點也不知情……” “去郎,還去郎……”頭一陣陣犯暈,美婦氣不打一處出,“月兒氣我,你更氣我,你們姊妹存心要把我給活活氣死,來人———” 被帶入大房,偷瞄書案上的金子,拓跋燕嚇得不輕。提醒自己不要慌,可不由自主戰抖的雙腿暴露了真實心跡。 靜靜盯視,麵無表情的豐腴美婦冷不丁發難,“那人為何給你七錠金子?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小的絕沒有背叛縵胡纓和大王……”心裡發毛,拓跋燕半真半假辯解,“小的當時不幸遭難,去公子恰巧經過,認出並救下小的……” 停頓少頃,人低頭現編,“臨別前公子非托付小的,將財寶轉交給少主和休屠當戶。同時為感謝小的與含君姊參與救治少主,公子贈小的四錠金子,並托小的轉贈含君姊三錠。” “抬頭,看著我!”如何會信,強忍怒氣的美婦循循誘導,“不用怕,隻要如實交代,七錠金子照樣歸你……” “報!”一頭闖入,胡衛副頭領沉聲稟告,“雍城來人——” “說!”預感不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美婦存心殺一儆百,“無論誰背叛縵胡纓,天神必將降罪,沒人能逃脫神的懲罰!” “呼衍左相四日前與綦毋當戶同時失蹤,蘭盧當戶預判兩人會經玉門關逃回王庭,並且惡人先告狀。另據密探在上郡城多方查證,左相果真早懷異心……” 案上金光灼灼,副頭領照樣目不斜視,“其意圖以休屠當戶失身為幌子,不經請示大王而押回單於王庭,途中派人強暴當戶,以坐實其背叛之說。同時欺哄誘騙少主,與那位公子在一起,從而構陷……” “什麼公子?孽種—是孽種——”殺機勃發,暴怒的美婦一把推倒堆滿金子的書案。 “馬上派出你最信任的五名胡衛沿路追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同時飛鴿傳書,命敦煌縣飛天樓樓主義渠封都尉調派得力人手,務必將兩人截殺於關內。如日後查實人走玉門關脫逃,義渠羽戴罪押回王庭,交由大單於定罪發落!” 斜睨怔怔發呆的部下,人拚力壓製噴湧欲出的心火,“拓跋燕,你陪若梅去宮中請女醫和巫師來一趟。” 東方下雨西方晴,京師北郊秋風颯爽,一支商隊踏上漫漫旅途。駝隊沉悶趕路,隊首的兩名男子實在過於另類,男人幫紛行矚目禮。 衣袖空空,瘦高個缺右臂,矮胖男少左手,分明一對廢人。但矮胖男精氣神倒不錯,與大胡子領隊侃侃而談,張口閉口不離商賈之道。 也不主動搭話,看似大病初愈的瘦高個隻管極目遠眺,人似乎心神不寧。 煙塵飛,駝鈴聲醉,秋鴻次第過,商隊一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