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笑裡藏刀,一個假癡不癲,瀾夢坊二樓大房的暗中較量一直持續。 早聽說大王心機深沉,手段花樣百出,再這麼下去早晚穿幫。衡量得失,拓跋燕改換說辭。 “小的當時的確對去公子心生好感,但也從未忘記自己的身份。按令誅殺隻恐反受其害,經小的多方試探,公子應該未經人事。所以小的才嘗試色誘,公子激動之下,大方贈金七錠。送含君姊三錠不過信口一說,小的本打算如實回稟,可事關少主與休屠當戶,故猶豫至今,還請大王恕罪……” “解釋或有浮誇,不過勉強還說得通。聽聞你素來看重錢財,切記適可而止……”既予以敲打,又彰顯王者大度,美婦皮笑肉不笑。 “贈金乃縵胡纓仇敵所為,無論給誰都必須沒收。但你不僅救治月兒,還為抓藥而犯險,尤其不惜舍身為縵胡纓及時獲取第一手軍情機密,值得褒獎……” 沉思片刻,釜底抽薪的陰狠對策新鮮出爐,大餅畫得讓人垂涎欲滴,“所有金子當場沒收,但賞金七錠歸你所有。我再奏請大單於擢升你為封都尉,好好乾,隨時準備接任上郡城金縷樓樓主之職。眼下暫時離開中原,隨我回王庭,專心對付伊墨和綦毋羅那兩個逆賊。” “軍情機密?小的什麼時候做到的?”一下被弄糊塗,拓跋燕一時沒反應過來,“小的真沒失身,這舍身又從何說起?” “你口中的公子提到即將領軍出征,這就是第一手軍情機密。再聯係到酒泉與西河及居延駐軍最新動向,漢軍擬秋季出兵昭然若揭。李廣利在酒泉集結兵馬,公孫敖在西河練兵,駐居延邊塞的路博德卻率軍趕赴西河,必為助戰。蹊蹺的是駐張掖的李陵部卻進至居延邊塞,動機實在可疑……” 語氣平淡,但分明隱含深意,美婦邊說邊暗中窺察,“凡此種種,我已派人飛報王庭,大單於自有妥善應對。我們身為間者,舍身乃至舍命都可以,但千萬不要動情,尤其決不能對仇敵動情。你此次尋機委身於敵收獲巨大,封賞與褒揚必不可少。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召集全體樓主,當著所有人的麵宣布新任命,以表彰你的勇氣與機智……” 停頓片刻,話鋒一轉,“如不出所料,這位濫情公子大抵早死透了。” 神色驟變,吃驚的拓跋燕盡力不讓自己失態,“謝大王賞識,小的一定繼續努……努力!” 狐疑目光稍縱即逝,急於趕路,美婦意味深長一笑,“此戰我方絕對大勝,大單於必予以重賞,你功不可沒。好好乾,爭取再立新功,早日坐上樓主之位,我看好你!” 對姊妹倆如法炮製,極力鼓吹陰謀論,淡化仇敵餘孽贈金玉之舉,絞盡腦汁的美婦盡全力扭轉不利局勢。 麻利安頓好手中事務,連夜帶眾人離開幽州城,一行人馬奔居庸關方向而去。 秋深露重,寒霜滿枝,清冷月,裊裊薄霧動。夜裡鬧騰不休,霸陵邑不得安寧,封鎖線上的無情殺戮正當時。 霧氣翻湧不定,莫名冒出的軟索猶如長了眼睛,輕巧掠過半空,不偏不倚紮入正殺入戰團的閻婉雲腰際。 隨著軟索另一端有人催發巧力,鐵質鈍索頭繞腰回卷並纏繞成結,長索瞬間繃直。夜色下,女子被強行拽離戰團,如風箏一般平地倒飛。 冷風過耳,醒悟的閻婉雲本能拽緊救命長索,使出絕頂提縱術,人輕盈落在封鎖線外圍的一處低矮房頂上。 “東南方有人接應,報‘陽陵大俠’!會騎馬嗎?前方巷口有四匹……”指明方位,解開繩結,蒙麵黑衣男子催力故技重施。 起初悚然,繼而驚愕,圍攻人群轉眼回過神。一個個訓練有素,兩人合身撲上補齊空擋,另外三人聯手截擊再次奔襲而來的長索。 三方合擊,軟索一下被削斷,人群中眼尖者扯開嗓子告警,“對向低矮房頂上有人,快放箭——” 左右方向箭雨應聲而發,剎那間籠罩蒙麵男所在屋頂。眼看避無可避,不料鐵傘開花,箭矢紛紛無端墜下。 藏身傘底,握傘發力飛旋,有恃無恐的黑衣男子厲聲警告,“我乃陽陵大俠朱安世,凡親手殺我弟子者,朱某誓滅其滿門!轉告田充小人,此仇必報——” 瞅準箭雨稍歇,舉傘飛離屋麵,人斜斜落地。棄軟索,收鐵傘,蒙麵黑衣男三兩步趕至巷口。 瞪一眼馬背上倔強守候的女子,牙縫裡蹦出一個字,“走!” 陽陵大俠無人不知,傳聞神通廣大,向來說一不二,滅門絕非虛言恫嚇。不由得心頭一緊,圍攻人群不約而同罷手。 緊張窺探屋頂方向,確信包圍圈外麵的黑衣男子已奇跡般全身而退,領頭者打破現場沉默,“先綁起來,這樣也能交差。仔細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致命傷,誰身上帶有金瘡藥?” 眾生度不盡。封鎖線東北路上,死不瞑目的武安奎孤零零躺在乾涸的血泊中,血肉模糊的身軀早已僵硬。 師兄弟殊途同歸。即便挾持兩人闖關,宗漢依然被射成一蓬柴火,當場咽氣。 灞陵亭縣尉府內人滿為患,眾多傷者陸陸續續被送入,奄奄一息的皇甫弘也在其中。人太多,眾醫匠忙個不停,濃烈血腥味四處彌散。 匆匆趕回,一邊聽密報,一邊斜睨昏迷中的黑衣傷者,田充不住冷笑,“哼哼……區區螢火,也放光芒……” 不屑歸不屑,神色卻凝重,“落到我手裡,不死也要脫一層皮,除非……來人——” 秋夜枯寂,漠北霜冷,鞮汗山北山下人吼馬嘶。眾匈奴騎兵沿山腳一字排開,擺出大舉搜山的架勢。 雊鳴突兀示警,去不得本能一驚。盯著下方星星點點的火把,默默審慎研判。 匈奴人一大早肯定忙於追殺李將軍和韓校尉,然後集中兵力清剿漢軍殘部。 因天山方向戰事十萬火急,主力騎兵必日夜兼程回援,隻留下極少數兵馬繼續搜剿以擴大戰果。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從山下敵方異常舉動來看,極有可能已發現己方人員行蹤。 瞠目而視,神情激憤,南宮昶一言不發。 “有沒有信心滅掉這支追兵?”脫口而出,去不得怒火滿腔,“將其重創也行,不然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乾!”同樣快憋成內傷,南宮昶積極響應,“我方共有一百四十九人,傷者雖高達九成以上,好在弓弩齊備。隻要有充足箭支和少許給養,占據有利地形,對戰兩三千敵騎一樣有足夠勝算。” “以火把數量大致估測,這支敵騎至多不過千人。南麵應該也有敵軍,但無論如何,其主力絕不可能折返。即便吃再大的虧,匈奴人也不會一直糾纏……” 做出大致預判,去不得堅定信心,“你帶十人做誘餌,把敵方引向我們來時的方位,爾後找機會脫身。我與一人連夜取回箭支和給養,但還得有一名得力將領率兄弟們備戰,這樣,你推薦人選。行動中抓一兩個生口,一定摸清匈奴人的底細。” “奚司馬,請過來一下……”早有心引薦,南宮昶沖一旁人群招招手,“軍司馬久經戰陣,相信比驃下更能勝任……” “你倆同為副將!”打斷話語,去不得當機立斷,“今晚口令:‘十八’,回令:‘敵騎’……” 說話間,錯落有致的一條條火龍向山上加快移動,呼哧呼哧的喘息聲漸漸清晰可聞。 示警雊鳴自右下方山坡再次飄出,幾聲聒噪隨風而至,“漢軍兄弟們,都別跑了,你們的李陵將軍已經投降,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