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懷江已經不把張易當作坑蒙拐騙之徒，而是當作行家對手。 　　“小哥說的，我不茍同…” 　　“首先，王莽雖然在短短七年裡，進行了34次幣製改革，貨幣製度極為混亂，但泉幣的書法稱得上上乘，這枚幣補的這個‘壯’字實在太差，暴露造假人的水平並不高。” 　　“而從形製來看，穿郭、邊郭、邊輪上的錢肉砂型太細，咋看之下，確實有利提高品像，但二千年前的工藝，根本達不到這個水準，這叫弄巧成拙。” 　　“唯一看好的銹色也有這個問題，偽造者為了讓銹顯得自然，沒有矯揉造作之感，在琢磨的時候，改得太過逼真得體，反而露出了馬腳。” 　　“終上來看，這枚錢幣雖是時代巔峰所作，但造假手法太業餘了，絕不是出自造假大師之手，既然如此，它就無法代表那個時代的造假水平，當不了歷史研究的材料，更達不到你說的‘值得收藏’的地步了。” 　　秦懷江一口氣把問題全部說完。 　　盡管挑毛病就是他的日常工作，但他還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心情暢快。 　　他非常確信，這枚古幣能討論的問題，即便是好的方麵，也已經通通被他說成壞的說光了。 　　如此一來，即便張易原本有意拿這些細節說事，也不好再說了。 　　這就是裝別人的杯，讓別人無杯可裝。 　　看著張易若有所思的樣子，秦懷江一絲笑意不僅爬上了眉梢，等著他說話。 　　“這枚錢幣的底子可是大泉五十……”張易反駁道。 　　秦懷江似乎早就料到張易會這樣說，嗬的一笑：“年輕人，你以為隻有造假大師，才有財力和膽氣用稀缺錢幣來仿鑄嗎？你還不懂人性啊！” 　　見張易沉默，秦懷江微微一笑，雙手交叉，緩緩靠在椅子上，一副打了勝戰的模樣。 　　咋啦！ 　　就這？ 　　你倒是再來反駁我啊。 　　老夫還以為你是什麼天縱之才，原來也僅僅是我拿出全力的水平啊！ 　　當然，秦懷江是慌到一時間都忘了，如果一個人能逼到他如此嚴陣以待，那這個人的鑒定水平就已經是名列前茅了...... 　　然而，張易接下來說的話，卻讓秦懷江的笑容瞬間凝固在了臉上。 　　“要說人性，我確實不懂，但是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才會認為這不是大師之作。” 　　霎時之間，秦懷江怔怔的看著桌上的古幣，表情如同坍塌了，額角的冷汗狂飆而出。 　　他很想立馬拿起古幣查看，好在張易說出來之前，發現遺漏的細節，卻又滿腹猜疑，覺得自己剛才不可能看漏眼，是張易在故弄玄虛，好反將一軍。 　　可還沒等他糾結過來，張易已經說起來了。 　　“這枚錢幣嵌補的是栗特幣上錢文。”張易幾乎沒有停頓的說道。 　　栗特幣？ 　　秦懷江頓時從剛才靠著桌子的不屑姿態，變成挺直身體，瞪眼皺眉的盯著錢幣的模樣。 　　所謂栗特幣，就是隨著絲綢之路而進入華夏的外國錢幣。 　　不過栗特幣跟其他西域錢幣不一樣。 　　當時粟特地區的人們為了表示對大唐的忠心，仿照唐朝圓形方孔的錢幣方式鑄造錢幣，全盤接收大唐的錢幣文化。 　　秦懷江忙推著眼鏡查看，眉頭都扭成了麻花。 　　乍一看，不太像。 　　因為壯泉四十的錢文，采用篆體書法，線條並不方正。 　　可仔細琢磨片刻後，就越覺得錢幣上的“壯”字，越看越像那種泥鰍的英語字母。 　　奈何一時半會間，秦懷江又實在想不出是哪些栗特文。 　　就在他絞盡腦汁之時，張易的聲音把他拉了回來。 　　“這枚錢幣的壯字的部首爿，就是用栗特文中的B的摩尼體和古敘利亞體，顛倒拚接而來，你可以用手機查一下。” 　　秦懷江恍然大悟，關於栗特文的信息霎時浮現在腦海之中，隨即根據錢幣上的錢文稍作顛倒拚接，立馬就對上了。 　　如果說，有人會因為走投無路，而冒險用稀缺的大泉五十進行偽造，已經是概率很小的事情，那麼同時用兩種稀缺珍品來偽造，就基本不可能了。 　　畢竟在那個瘋狂的時代，一枚古幣的價值，可比一青銅器還要高，也隻有造假大師才有此財力和自信。 　　盡管這對逐利的泉友來說，一點也不值錢。 　　但對於研究人員來說，卻是一枚不錯的過渡品，用於研究相關造假手法，從生疏到成熟的過程。 　　秦懷江眼神中滿是震撼。 　　倒不是震驚這枚錢幣的歷史研究價值，以他的地位，並不缺乏研究材料，而是震驚張易的眼力。 　　這能看出來了？ 　　這家夥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 　　就算你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不至於這麼高吧？ 　　秦懷江本以為張易不過是個有些見識的學生，可現在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 　　這人不僅一眼看出古幣的真偽，就連造假的由來都說得一清二楚。 　　這份能耐絕非普通人可以擁有！ 　　簡直就是妖孽！ 　　秦懷江一時心潮澎湃，望向張易的目光，開始變得熾熱了起來，萌起收徒之心。 　　盡管他在古錢鑒定上，已經無法再教給人家什麼，但徒弟和學生可不一樣，而且考古又不止古幣鑒定一行。 　　田野挖掘、器物修復、地理風水、朝代歷史……他能教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思緒至此，秦懷江忍不住問道：“小哥，師承何處？” 　　張易說得口乾舌燥，見秦懷江突然拐了大彎，警惕道：“大爺，別套近乎，我說了這麼多，你到底買不買？” 　　誰特麼賣假貨還告訴你身份的呢。 　　秦懷江聽完也是恍然大笑：“要了要了，你開個價，就交個朋友了。” 　　“那就三萬？”張易試探性的問道。 　　“三、三萬？！”秦懷江咋舌，連假牙都差點噴出來抗議了，“不行不行，你這朋友也太貴了！” 　　大泉五十的市場價不過四千到一萬間而，更何況這枚是假品。 　　要不是秦懷江想照顧一下張易，換作其他人，就是說得天花亂墜，他都不帶多看一眼。 　　張易也沒覺得這價能成交，訕笑道：“討價才是買家嘛，伱還給價唄，我聽聽。” 　　“三千！”秦懷江直接開出實價。 　　“……那不行，最少兩萬五。”張易也是本著黑心的開價，反正成交後就老死不相往來了，又不是長線生意。 　　秦懷江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明著說道：“都說朋友價了，你重新開個價，我可以吃虧點，合適我買下了！” 　　“那就一萬五……”張易無底氣說道。 　　“成交！” 　　張易意外的瞪大著雙眼，本以為還要再殺幾輪價，沒想到大爺跟送財童子似的，直接就給買了。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促成成交，但張易心裡已經樂成一朵菊花。 　　未免秦懷江反悔，他立馬拿出收款碼，見對方豪爽付款，張易推出古幣，本著三不包原則，立馬開溜。 　　等秦懷江回過神來，張易已經消失在人群裡了。 　　“這臭小子……” 　　秦懷江見狀一頓笑罵，看著收款人的頭像，若有所思。 　　突然，一道清脆的女子聲打破他的思緒。 　　“爺爺，那是誰啊？” 　　秦懷江轉頭看去，隻見孫女秦雲緩緩走來，手裡還拿著一大紮鐵板魷魚，目看著張易離開的方向。 　　“呃，買古董的。”秦懷江顛了顛古幣，嗬嗬笑道。 　　秦雲看著銹跡斑斑的錢幣，一臉嫌棄：“這個？” 　　“誒，還嫌棄上了，這要是真的，起碼也得賣個二三十萬。”秦懷江很是不滿的回道。 　　“所以說…”秦雲美眸眨了眨，隨即笑盈盈的露出兩顆虎牙，“這是假的咯？” 　　可愛的樣子，惹得路過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秦懷江有些無言以對：“唉，給你說又不懂，打聽乾嘛呢？” 　　“這不擔心你年紀大，被騙了嗎？”秦雲開著玩笑。 　　她雖然不是考古係的學生，但也知道爺爺的鑒定水平，絕不可能在古玩街看走眼。 　　卻不想，秦懷江抿了抿嘴，用著一副怪腔調自嘲笑道：“唉，找書苑 www.zhａoshuyｕan.ｃoｍ 還真被騙了，堂堂考古學教授，竟然在街攤上，花了一萬多，買了個假貨。” 　　“真被騙了？！”秦雲都懵了，回想起剛才匆匆離開的張易，“不是吧，看他的樣子，應該是我們學校的學生而已，怎麼可能騙得了你？” 　　“行了，別想了，又不關你事，回去吧。” 　　秦懷江說罷，就自顧自的往回走了。 　　這一行就是這樣，走寶或者殺豬了，都隻能怪自己瞎了眼，傳出去還隻能被笑話。 　　秦雲見爺爺似乎也沒放在心上，就跟著走了回來：“爺爺，不是還要去楊伯伯店裡嗎？” 　　秦懷江想了想：“等會再去，我有事找校長，明天的講課，改為古幣……” 　　秦雲聞言，雙手一拍，像是鬼主意就是手心裡拍出來了：“哎呀，我就知道爺爺不會就這麼算了，要是那騙子是書山的學生，哈哈哈，不知道他發現忽悠的冤大頭竟然是講課教授，會是什麼表情，不行，我明天也過去。” 　　秦懷江眉頭一皺：“你又不是考古係的，研究你的神經病去，別來搗亂。” 　　“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樣嗎？”秦雲委屈巴巴說道。 　　秦懷江白了一眼：“難道不是嗎？昨晚我在學電腦，你的死人頭突然就蹦了出來，差點沒把我嚇死，我求求你，去整蠱你爸吧！他膽子小，嚇起來才刺激！” 　　“行行行，不去就不去。” 　　秦雲吐了吐舌頭，表麵上不滿的吃著鐵板燒，暗地裡柔媚薄唇卻是微微揚起，誰也不知道她心裡究竟已經打好什麼鬼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