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隆冬，京城飛起大雪，天越冷，日子越漫長，都在守，在等。雪越下越大，十步之外都模糊了視線。乾清宮的炭火燃得正旺，火光和熱氣從門和窗透出來，雪花飄到屋簷下，瞬間就化開。皇上朱祁鎮久病，怕冷，嗜睡，伺候的太監、宮女都不敢出聲，全憑司禮監大太監牛玉的眼神、手勢行動。內閣每日都有人過來，不問旨，也不請安，與當值的太醫和牛玉私語幾句，即告退回去。皇上朱祁鎮沉沉的昏睡著，仿佛整個大明朝都在等待，等待煥發新的生機。 　　北元的騷擾從來沒有停過，但還不至於打到家門口。眼下，朝廷的軍務隻有一個，就是廣西匪患。整個廣西都在鬧土匪，桂林府、梧州府、潯州府、平樂府、柳州府、南寧府、思恩府，每個府都有。兩廣總兵陳敬已到梧州駐防，計劃協調兩廣兵力，平靖廣西匪患。 　　廣西匪患的軍報早就到了京城，皇帝久睡不醒，軍務擱置，等候聖裁。而在京的大臣們，從內閣到六部，廣西匪患都要放在其次，皇上“龍體康健”才是第一重要。 　　朱祁鎮的寢宮裡，三大盆炭火的火苗噗噗冒，伴隨炭火裂開，崩出啪啪聲響。突然，原本安靜的寢宮裡麵，腳步亂起來，太監宮女開始走動。 　　“皇上，皇上，有什麼吩咐嗎？”司禮監掌印太監牛玉親自捧著茶水，小聲詢問皇上。旁邊的人捧著痰盂、水盆、毛巾等用具，一字排開。皇上朱祁鎮並不是連日昏睡，而是醒來後，繼續睡，不想睜眼。話很少，除了簡單進食，也不問公務。朱祁鎮緩緩睜開眼，問：“幾日，幾時了？” 　　牛玉說：“皇上，今天是正月初九，現在是申時。” 　　“正月初九……元宵節要到了……”朱祁鎮自言自語說了兩句，話裡充滿了惆悵。 　　牛玉問：“皇上，想吃點兒什麼，奴才給您傳膳去？” 　　“扶朕起來……”朱祁鎮伸手，作勢要起來。牛玉把茶杯遞給旁邊的人，附身扶穩了皇上，同時說：“皇上，您要不再睡會兒，這天兒冷著那……” 　　“不必了，扶朕起來，更衣，朕要走動走動。” 　　“哎，好！”牛玉高興啊，眼裡都出了淚花，皇上睡了這麼多天，終於要下床，想必是病情大有好轉。牛玉一揮手，宮女太監忙碌起來，不大功夫，朱祁鎮換好常服，牛玉又特意給加了一件披風。朱祁鎮瘦了很多，非常虛，但眼裡仍有厲光，眉頭緊鎖，不說話。 　　朱祁鎮自己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噫？什麼茶？口齒生香。朱祁鎮打開蓋子，看了一眼，問牛玉，“新茶嗎？朕從未喝過。”說完，又喝了一口。 　　牛玉更加高興，說：“皇上，不是新茶，就是您常喝的貢茶龍井。想必是皇上此刻身心愉悅，茶也格外香。”實則是，皇上連日沉睡，起來走動了幾步，這口熱茶，分外提神而已。 　　朱祁鎮又喝了一口，牛玉馬上又給續滿。續完茶，牛玉趁機說：“皇上，餓了吧，給您傳膳？” 　　“嘿，這喝了一口茶，還真有點餓。” 　　牛玉一揮手，小太監傳膳去了。牛玉又小聲問皇上，“皇上，讓太醫再給您把把脈？” 　　朱祁鎮在殿裡慢慢走著，說：“不用。”他環視了一圈，都是太監宮女，人數還不少，虛弱地說：“散了……”牛玉再一揮手，宮女太監撤了，隻剩下四個隨侍。 　　朱祁鎮走近三大盆炭火，圍著火盆轉，時不時還伸出手，感受炭火的溫熱，火光映在臉上，額頭很快滲出細汗來。朱祁鎮說：“朕這一病，快一個月了吧？” 　　牛玉說：“回皇上，太醫說皇上的病要徐徐圖之，調養為主。依奴才看那，這一個月皇上就恢復的非常好。” 　　這種話朱祁鎮早都聽膩了，寬慰罷了。朱祁鎮問：“有沒有急務？” 　　牛玉跟在朱祁鎮身後，說：“這些天，會昌侯，李閣老，還有各部的諸位大人，都來請過旨，急務一定是有，很多政務等皇上聖裁呢。” 　　“那就傳會昌侯和內閣大臣來見朕。”朱祁鎮自己撇開了披風，馬上就咳嗽起來，咳個不停。 　　牛玉連忙又把披風給皇上披上，輕輕撫著皇上的背，說：“皇上，還是再歇息幾日吧？身子還虛著呢！” 　　朱祁鎮調整自己的呼吸，努力控製住咳嗽，說：“不妨，傳吧。” 　　牛玉一揮手，小聲說：“去傳旨吧。”一個小太監小跑著，去傳會昌侯孫繼宗和內閣首輔李賢等人。 　　朱祁鎮繼續圍著火盆轉，牛玉在後麵跟著，不敢說話，皇上一說話，找書苑 www.zｈａｏshuyuan．ｃom 容易咳嗽。朱祁鎮剛想開口說句話，立即咳嗽起來。 　　牛玉說：“皇上，我扶您再躺下吧，躺下舒坦些。”朱祁鎮默許，又褪了披風，回到床上躺下，不一會兒，竟又沉沉睡去。三大盆炭火仍然燒得很旺，吐出幾寸長的火苗，偶爾還有木炭燃燒的火星騰起。一生跌宕起伏的朱祁鎮，已到了生命的最後關頭。 　　皇上醒了！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錢皇後和周貴妃同時往乾清宮趕來。周貴妃遠遠瞧見錢皇後，就慢走幾步避了，錢皇後到時，皇上又睡著了。皇上病重以來，到了乾清宮，所有禮節都自動靜默。錢皇後低聲問牛玉：“皇上醒了？” 　　牛玉小聲說：“回皇後娘娘，皇上方才醒來一會兒，精神可好了，這會兒又睡下了。”錢皇後慢慢靠近龍床，坐在床沿邊上，朱祁鎮的胸口微微起伏。炭火烘得屋裡很熱，不一會兒，錢皇後的額頭上滲出汗珠。 　　門外一陣響動，牛玉知道是大臣們來了，就快步走出去截人。會昌侯孫繼宗，內閣首輔李賢，閣臣陳文、彭時等人都穿戴整齊，奉旨來覲見。牛玉遠遠地就示意，“各位大人，各位大人，低聲，低聲。”這些人原地不動，待牛玉走近後，孫繼宗就問：“皇上醒了？” 　　牛玉說：“方才早些是醒了，讓傳各位大人，不過這會兒又睡了。” 　　眾人不語。 　　孫繼宗是個武官，急不可耐，說：“讓我進去看看皇上。”牛玉攔住說：“會昌侯莫急，皇後娘娘此刻在裡麵伺候著。”會昌侯隻能作罷，眾人隻好去廂房侯旨，牛玉又回去伺候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