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王竑是個狂徒(1 / 1)

皇上並沒有讓他坐下的意思,王竑站著回答。“是!”王竑理了理頭緒,開始說:“漕河是朝廷命脈,南來的糧米鹽貨,無一不是朝廷依仗。漕河出問題,整個大明就會出問題。”   這是朱見深第一次以皇上身份和這個“名臣”對話,但開頭這些話,每一句都讓他不爽,“王竑,我大明江山萬裡,沒了漕河,照樣日升日落。”   “皇上,大明縱有江山萬裡,要是今日沒了漕河,明日就沒了大明!”   “王竑!你……跪下!”朱見深怒不可遏,站起來,怒視跪在地上的王竑,說:“李賢、王翱給朕舉薦的都是什麼人!狂徒!區區狂徒罷了!”   跪在地上的王竑,抬頭說:“皇上不必責怪兩位大人。臣是不是狂徒,皇上應該聽臣說完,再作定論!”   牛玉適時端來茶水,遞給皇上,說:“皇上,喝口茶,消消氣。這新來的貢茶,後勁回甘,您多喝兩口,才能品出味兒來。”朱見深接過茶,喝了一口,又遞給牛玉。“朕不生氣,朕生氣,就正中你下懷!你不就是想博個直言敢諫的名聲嗎?朕給你機會,你繼續!”   王竑跪在地上,拱手,繼續說:“漕河從杭州到臨清,再到通州,再到京師,運的不是糧米,是大明這個巨人的血液。沒有漕河,江南的糧米就到不了北地,邊軍得不到補給,王宮貴胄得不到俸祿,文武百官都得餓死。臣翻閱史書,遠溯秦漢,近至宋元,僅憑北地,養不了一個強大的王朝。我大明如果沒有漕河,就一條路,偏安南京!”   “朕看你是書讀多了!海運未開而已,海運一開,漕河現時可廢!”朱見深當然明白漕運的重要性,隻是王竑說話過於剛,說過了頭。   “皇上,開海運,禁海運,皆非易事。我朝禁海運已久,若沒有萬全準備,開海運無異於空談。眼下,漕河仍是唯一之選,海運沒有補救之可能。”   “漕河若真如你所說,唯一之選!那朕這個漕運總督,你是怎麼當得?”   “回皇上,漕河第一要務,為通。要想通,第一辦法為疏。漕河南段,疏河上船隻;漕河北段,疏河底淤塞。第二要務為順。要想順,第一辦法為進退有序,失序則不順。第三要務為養。養河之道,在於日拱一卒,久久為功。北段淤塞,需人力清淤,不可一日懈怠。南段修堤,需巧用工藝,不可盲目堆砌。漕河能通,能順,再加上養之有道,這巨人之血液,就會日夜不息,我大明也會永葆萬年。”   聽王竑說得這麼有板有眼,朱見深怒氣稍解,“你起來回話。”   “謝皇上。”   “牛玉,給他端碗茶水來,給他潤潤嗓子。朕還想聽聽,他還有什麼狂悖之語。”   牛玉給王竑端來一碗茶,王竑揭開茶碗,一飲而盡,抹了嘴巴,說:“謝皇上茶!”   “你不用謝朕!你繼續說,要是說得不在理,朕還得治你的罪!”   “是!臣方才說,漕河之治,久久為功,這是在可治的情況下。但眼下,漕河之弊,猶如漕河淤塞之泥沙,舊沙尚未清除,新沙又來,經年累月,漕河休矣!”   “王竑,有弊說弊即可,不用給朕打比喻!你給朕打比喻,朕不習慣!直言!”   “是。漕河之弊,一在沙,二在人。人比沙甚!沙弊可清,人弊難除。”   “那你就不要說沙弊了,直接說人,人是怎麼回事?”   “臣先說一個簡單的人弊。漕河往來船隻,朝廷準允攜帶一定比例的私人貨品,用以貼補運費。但實際情況是,私人物品嚴重超額,甚至達到九成以上。報關名目合規,實際載運不符。”   “這是你漕運總督該管的事嗎?你底下的人,都是瞎子?”   “皇上,此種小事,臣可管,也可不管。這些私人物品占額九成以上的船隻,多是宮裡奉旨采辦的船隻,底下的人,攝於宮人淫威,不敢排查。而能報到臣這裡的疑船,不及違規的一成數量。”   “牛玉,你聽聽!這些狗奴才,都在乾什麼?”   牛玉慌忙說:“皇上,奴才有罪!奴才下去查實以後,定罪不饒。”   “王竑,朕問你,這些宮裡來的船隻,占總數多大比例?”   “回皇上,極少,不足一成。”   “不足一成,如何成弊?”   “皇上,這些船隻冒額事小,還插隊。漕河幾個大船閘行船,要依序排隊,他們仗著皇差,肆意插隊,導致正常的糧船不能前行。一旦插隊,船閘的通行時間成倍成倍增加。軍需誤期的事,除了淤塞、結冰、乾旱外,多是此種緣由。”   “這些狗奴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朕聽說你素來執法無情,不畏強權,你就任由這些采辦渾水摸魚,擾害公務?”   “回皇上,船閘行船、載貨查驗,沿途都有專職禦史處理,臣無法做到事必躬親。但隻要讓臣遇上,臣絕不手軟。去年,臣例行巡視,正好遇見一個京裡來的奉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要強行過閘。說是給先皇采買了新鮮的荔枝,不敢誤了時間,又急又叫囂。臣親自登船查驗,荔枝是真有,但僅有一筐。讓他拿出采買、報關的文書,他又不拿。皇上,你都猜不出他船上裝得是什麼?”   “要朕猜……北來的船隻,那是裝了絲綢、瓷器?”   “皇上是真高估這個奉禦,絲綢、瓷器要攤的本錢可不低!臣上船僅看到一筐荔枝,船上有濃濃的魚腥味。臣料想他裝了河鮮,以荔枝要保鮮的名義,急著過閘,實際是怕河鮮臭了。”   “那到底是不是河鮮?你扣了他的船嗎?”   “臣也沒有當場揭穿他,就傳令,他必須拿出采買、報關的公文,否則任何人不得放行。就這樣在船閘挨了十天,船上的貨連同那筐荔枝都臭了……這一趟,他應該賠了不少錢。”   “哈哈哈,活該!真是好手段。牛玉,你聽聽,這哪裡是出皇差,分明是跑生意!好處他們得,罵名朕來背,好買賣啊。”   牛玉連忙請罪,說:“奴才有罪!請皇上恕罪!每次這些采買出宮辦差,各監都會三令五申,但他們一出宮,就像脫韁的野馬,把三令五申都忘到了九霄雲外。王大人處理得極好,就要他們賠個傾家蕩產才好。”   王竑繼續說:“皇上,牛公公,我從不關心他們賺了多少錢,賠了多少錢。臣痛心地是,這些船隻浪費運力,漕河之利,沒有用在糧米軍需上,用在了小人的蠅營狗茍。”   聽到王竑提到運力這個問題,引起了朱見深的極大興趣,問:“漕河有多大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