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沒有。每年賒馬，最低十五兩，好一點的馬，過關容易些，就貴些。加上利息，經年累月，就到了二十多兩。不過，比起馬販子們，這利息還算低。” 　　“二十多兩，幾年能還清？” 　　“哈哈哈……”這人冷笑一聲，“一輩子都還不清，活著就得還債。死了，家人繼續還。不背債，就得充軍。充了軍，命就不由你……” 　　一石稅糧，官價折銀一兩。而一家馬戶，單馬匹的成本就在十五兩，算上利息，算上養馬的豆糧支出，全家人白乾一年，不吃不喝，能交出十五石稅糧嗎？不能！ 　　金紳說：“我記得，馬戶都是官家給馬，馬匹的錢不用你們出吧。” 　　“哎，官家每年是給一個馬駒子，養大了再交。但保不齊馬駒子得病，傷殘，到頭來還是交不了。交不了，就得買馬，買馬就得舉債。馬駒子殘了、病了，還留個駒子。現在，馬被狼叼了，我們找誰說理去？馬場才不會管你死活！我們能怎麼辦，賒馬，舉債，活一天是一天。” 　　金紳正在聽，一個馬戶插話進來，“大人，我們的馬根本就不是遭狼，是被賊偷了！” 　　金紳隱隱約約聽馬販子含沙射影說過，“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我沒有。但狼叼馬，我見過。一群狼沖進馬群裡，追著跑，專門挑小馬駒下手。每次得手三五匹，狼群就會撤退。我聽說，馬場這一次遭狼，丟了百十匹馬。能吃百十匹馬的狼群，在漠北都沒有吧！” 　　金紳問：“是不是馬受驚，跑散了？” 　　“不可能！養馬的人都知道，老馬識途。就是幾個月的馬駒子，你放山裡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它自己都能找回來。百十匹的馬群，吃飽了，也會自己回來。” 　　金紳說：“難道是馬跑散了，被馬市的販子揀了？” 　　“大人，我在馬市，看見我家馬了！渾身上下，別說有傷，毛都是全乎的。見我，還拿舌頭舔我……” 　　“那你沒要回來？” 　　“哎，要了，白挨一頓打！馬販子不敢惹，也不敢得罪。萬不得已，你還得求人家！無憑無據，空口白牙，怎麼能證明是自家的馬？” 　　“還沒有王法了，撿了別人的馬，有不歸還的道理？” 　　“大人，你還是沒聽明白啊！是有人偷了馬場的馬，賣給了馬販子。馬販子真金白銀拿錢買來，能把馬還給你？” 　　金紳說：“我明白了！馬場沒有遭狼，是遭了賊。馬場欺上瞞下，最後是你們馬戶遭殃。” 　　“對，就是這回事！請金大人為我們伸冤！”眾人一起跪下，央求金紳。 　　到底是外麵的賊，還是馬場監守自盜，金紳也拿不準，但裡麵絕對有貓膩。金紳下定決心，要把事情搞清楚，救下這些命苦的馬戶。“大家夥都請起，這件事，我金紳管定了。明天我就回京麵聖，請皇上下旨，徹查此事。是賊，是狼，一定給大家一個交待。” 　　“謝金大人。” 　　“謝金大人。” 　　金紳的弟弟關在刑部大牢裡，按照金紳的性格，他不但不會去搭救，也不會去問詢；馬場的人有嫌疑，也不能正麵查；金紳的唯一線索，就是馬市的馬販子，但這是猜測，毫無實據。作為科道官員，進宮麵聖，金紳不能捕風捉影。 　　金紳想到一個借口。 　　第二天下午，金紳已趕回京裡，直接進宮。 　　“小公公，勞煩通稟一聲，刑科給事中金紳，有要事稟奏皇上。” 　　金紳隻是正七品，能有什麼要事？要不是他頂著刑科給事中的職位，小太監都懶得理他。“你在這兒候著，我去通報一聲兒，要是皇上沒空，我也沒辦法。” 　　“謝小公公。” 　　過了一會兒，司禮監大太監牛玉親自出來了。牛玉知道金紳這個奇葩，按他的行事作風，絕對是有要事。“金大人。” 　　“下官見過牛公公。”金紳拱手行禮。 　　牛玉客氣地說：“金大人稍候，皇上正在和兵部的王竑大人談事。王大人出來，咱家就領你進去。” 　　“下官謝牛公公。” 　　“哎，好說，好說。” 　　等了一陣兒，王竑還不見出來。金紳的弟弟是金緹，金緹因為湯山馬場的事下了大獄，湯山馬場又是懷寧侯孫鏜負責烙的馬，牛玉也想打聽打聽。牛玉笑著說：“金大人，可是為湯山馬場的事情？” 　　金紳無意隱瞞，畢竟牛玉無所不知，“正是。” 　　“是要給你弟弟求情？” 　　金紳說：“牛公公誤會了，弟弟金緹有罪，領罪即可。下官絕無袒護之心，找書苑 wwｗ.ｚhａoｓhｕｙuaｎ.com也不會向皇上求情。” 　　牛玉說：“金大人威名，咱家素來敬仰。這湯山馬場遭狼，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興許，皇上一開恩，你弟弟金緹領了罪，還能繼續做他的監正。” 　　金紳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公公，真要是遭狼，那就是小事。如果不是遭狼，那就是大事。” 　　牛玉立即揣摩到金紳的訴求，要搞大。但牛玉隻有一個訴求，孫鏜有沒有涉案？牛玉說：“一匹上好的戰馬，能賣到五十兩、六十兩銀子！馬場防狼，這是軍國大事。烙馬不夠數，將士們就沒有馬騎，還怎麼打仗？怎麼對付北元達子？” 　　金紳說：“馬場防狼是一回事，馬政又是一回事。馬政才是根本！” 　　牛玉放下心來，看樣子，不關孫鏜什麼事。金紳這個杠精，一心都在國家大事上。牛玉說：“金大人高瞻遠矚，有宰輔之氣度啊！” 　　“公公謬贊了，下官隻是為皇上分憂而已。” 　　正說著，兵部尚書王竑出來了。“王部堂，談完事了？” 　　王竑笑著說：“剛說完，剛說完。”王竑和金紳沒有私誼，也沒有工作交集，二人僅僅互相拱手。 　　王竑一走，牛玉說：“金大人，稍候，我馬上去通稟。” 　　“謝公公。”金紳整理了一遍衣冠，準備進殿。很快，牛玉出來，老遠就向他招手，金紳立即進殿。 　　“刑科給事中金紳，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 　　“謝皇上。” 　　朱見深笑著說：“金紳，你一來，準沒什麼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