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別院洗了個澡、喝了一碗熱湯之後,李重茂感覺好受了許多。 “大王實在不該以身犯險的。” 屋裡,宦者魚立本一臉哀怨的看著他。 “沒什麼該不該的,都已經發生了,此事你不要再提了。” 李重茂放下了湯碗,心中卻在想錯過了今天,就隻能另覓時機與太平公主會麵了。若是能獲得對方的認可,或許他接下來的命運還能有一絲轉機? “可是宮中一直在派人盯著您啊!” 魚立本憂心地道:“太子當年的事情仍然歷歷在目,譙王也在均州被看得死死的,您實在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什麼風頭....” 聽完他的話,李重茂臉色一片陰鬱,魚立本所說的太子,自然是他的大哥李重俊,在神龍三年(707年)發動政變殺死了權臣武三思、武崇訓及黨羽十餘人,並意圖殺死韋後、安樂公主等,卻被阻於玄武門外,因士卒倒戈而敗亡。 而譙王李重福,也一直被韋後嚴令不得離開封地,去年天下大赦,流放之人都得放還,唯獨不準李重福回京,可見那韋後有多麼提防他們這幾個兒子。 當然,韋後之所以會如此警惕他們,原因自然就是他們並非是她所生的。她真正的親生兒子懿德太子李重潤在大足元年(701年)與妻非議武則天的男寵張易之兄弟,被逼自殺。 如今武則天早已死去,伴隨著父親李顯重登皇位,韋後也憑借著寵幸把持大權,在朝廷上大肆安插親信,已有幾近瘋狂之勢。 李重茂正是看出了韋後及其背後政治集團的瘋狂,才不想跟著她們一起陪葬,但是眼下因為自己皇子的身份,他仍然不得不仰其鼻息。 “宮裡的事情無需理會,我在寺廟一心為父皇和母後抄經祈福,許些玩鬧小事,他們不會在意的。” 沉默了良久,他安慰了魚立本一句。這個老宦官是他身為一名普通宮女的生母留給他的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如今他的生母早已逝去,魚立本仍然不離不棄地跟隨,忠心可見一斑。 見李重茂態度堅決,魚立本沒有再說什麼。隨著光陰流逝,溫王李重茂在長大的同時也變得越來越有主見,這讓他在欣慰的同時又有些擔憂,如此早慧的少王,生在皇家難道又是一件好事? 主仆二人又聊了幾句,雖不能出場,但李重茂仍然讓魚立本為自己給太平公主送去了一封拜帖,忙活了這麼久卻不能見到這位姑姑實在有些遺憾,哪怕他在這位姑姑的眼裡是一個不值得一提的小角色.... 然而拜帖送過去之後,就一直石沉大海。到了下午,魚立本回來傳訊,太平公主的儀駕已經離開了。 “看來我在這位姑姑的眼裡還是太沒分量了...”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但他還是忍不住苦笑一聲。 在太平公主這邊吃了鱉,李重茂將注意力轉移到抄經上。他來聖善寺已有十數日,每日除了讀書畫畫便是抄經,早已成為習慣了。 又過了一日,李重茂在別院裡散步,魚立本慌慌張張的過來,話語讓他麵色一沉:“大王,宮裡來人了。” “哎喲~大王,又見麵了~” 魚立本後麵,跟著的是一個衣著鮮艷的女官,她帶著兩個宮人,來到李重茂麵前斂裙施禮,撅著紅彤彤的嘴唇道:“妾身姓徐,舊年在宮中擔任掌直,也曾見過大王幾麵。皇後聽說大王落水,關懷至極,特地派妾身出宮來照顧大王起居。” “多謝母後親恩,孩兒愧受。” 李重茂朝皇宮的位置拜了拜,起身的時候眸子裡卻閃過一絲陰鬱,這哪裡是派人來照顧他的?這是派人近距離監視他的吧! “幾年不見,沒想到大王已經成長至如此英姿,真不愧是天家血脈~” 徐掌直笑瞇瞇道:“接下來大王有何要求可直接告訴妾身,妾身將一並安排妥當。若有失禮之處,也望大王見諒。” “麻煩徐掌直了。” 李重茂點頭。 徐掌直帶著幾個宮人入院,接管了李重茂的生活。他的生活沒有變,仍然是寫字、讀書,偶爾出去散散步,甚至魚立本也仍然可以貼身服侍他,但李重茂卻感到極為不自在。 他年紀已經不小,卻仍未得準出宮開府建牙。他好不容易以抄經的名義離開了宮廷那座牢籠,卻沒過幾天就被他名義上的那位母後安插親信監督,真是太憋屈了。 “必須盡快破局!” 這一日,李重茂站在院子裡,看著四周精致卻讓他感覺透不過氣的環境,暗暗下了決心。 “這場水陸法會將會持續數日,太平公主很可能還會來,或許我可以找人為我引薦?” 他想到了那日太平公主駕臨時,一股腦殷勤去迎接的諸多大臣和僧人們,他才來這聖善寺十餘日,與這裡的僧人不熟,但也有打過照麵,或許可以從這裡入手? 下午,李重茂在院子裡散步,突然聽到一道頗為接地氣的叫罵聲:“日娘賊,大秦寺的番僧,好不識禮數,連你娘的糞渠都挖塌了。” 李重茂走出院子,頓時隻覺一陣惡臭傳來,幾個和尚正用頭巾堵著鼻孔挑糞修補糞渠,為首一個相貌奇特的和尚對著隔壁一墻之隔的大秦寺罵罵咧咧,頗為爽冽。 “這位師父,發生甚麼事了?” 他好奇道。 那和尚臉頰寬闊,眉峰高揚,似乎有胡人血統。他捏著鼻子走過來道:“原來是溫王,失禮了。隔壁大秦寺的番僧不知搞什麼名堂,竟然挖斷了糞渠,糞水倒灌引到我們這邊來,實在可惡!” “原來如此。” 李重茂微微點頭,他見對方臉上那頗為明顯的胡人特征,又突然道:“我觀師父口音奇特,相貌迥異,莫非出自名師門下?” 那和尚聽聞此言,似乎頗為受用,鼻子哼了哼道:“不曾與溫王相交,不想溫王竟有這般見識。不錯,我法號悟行,我師法號慧範!” “原來師父出自慧範大師的門下,真是久仰了....” 李重茂心中一喜,這胡僧慧範可是個大名人,發家於神龍政變時期,在唐中宗上位之後因為擅長阿諛奉承而加官進爵,後來被侍禦史魏傳弓告發貪贓四十餘萬,但僅僅隻是被削去官爵黜退,近年又聽說他和太平公主搞在了一起。 “不叨擾悟行大師了,小王來日再向您請教佛法。” 李重茂不動聲色,但已經下定了決心要結交這位悟行,再通過他去結交其背後的慧範。 他做足了禮數,讓那悟行對他生出了一絲知禮的好感,然後離開不耽誤對方工作。 回到屋子,李重茂心中在思索著胡僧慧範過往的事跡。毫無疑問,這人貪權貪財,可謂是無所不貪,根本不像是一個僧人。但他又有一副好皮囊,坊間傳聞早年間曾和韋後有一腿才逐漸發跡,現在被罷黜後又能勾搭上太平公主,可見其本事。 要讓這樣的人幫忙,或許不需要費太多的功夫,給他喜歡的東西就足矣。 到了晚上,夜幕降臨,李重茂拿著一本他奶奶武則天下令編寫的《三教珠英》翻看,忽然聽到窗外傳來一陣風聲。 他還以為是在刮風,沒想到一道穿著紅衣的身影沖了進來,卻見是一戴著麵紗的紅衣女子,手執長劍,她身上似乎受了傷,依在門戶上盯著他。 “你是大唐的王爺?我希望能在你這裡躲一躲,事後必有重謝!” 那女子的聲音頗為清脆,但語氣卻非常冰冷,像一塊鐵。 “我為什麼要幫你?”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李重茂竭力保持冷靜。 然而那女子卻沒有回答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她剛往前走了幾步,整個人便倒了下去。 李重茂眉頭一皺,上前查看,才發現她有可能是失血過多暈倒過去了。他沒有揭開她的麵紗,因為光看她發髻上的裝飾和身上的香氣便知道她是一位美人,想了想之後李重茂還是決定冒一次險,將其扶上了床榻,用被子蓋好了。 看著床上昏睡的紅衣美人,李重茂臉色陰晴不定。他自己都處境不妙、自身難保,自然不想再卷入到什麼風波當中。但那名紅衣女子暈倒前的話語卻帶給了他一絲遲疑。 或許,這女人真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回報也說不定? 不一會兒,院子外麵傳來一陣喧鬧聲,魚立本帶著上午見過的悟行和幾個高鼻梁麵孔走過來:“大王,悟行大師帶大秦寺的人求見。” “何事?” 李重茂恢復鎮定,迎了出去。 那幾個高鼻梁綠眼睛的人一看到他,拱手道:“溫王,我們在追捕一名逃奴,看到了那名逃奴跑到這邊,您有見到她嗎?” “沒有。”李重茂搖了搖頭。 那幾個高鼻梁綠眼睛的人著急道:“能否讓我們進去找一找?” “放肆!”僧人悟行怒目道:“你們這些番僧,能讓你們踏進聖善寺來,已經是看在你們長老的麵子上了,還敢得寸進尺?!” 魚立本也道:“大王乃天家子嗣,貴不可言,豈容你們這些番邦外民隨意踐踏?” 那幾個高鼻梁綠眼睛的人見他們態度堅決,頓時慫了,他們一邊離去,一邊心有不甘地道:“那個逃犯是一條毒蛇!大王千萬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