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長安,需經武關,翻秦嶺,再經藍田關,溯藍橋河而上,繞蘆山上七盤嶺,過南灞橋後西行方可至長安,這其中的關、嶺、山、河,險峻異常,沒有一處是易與之地。” 陳岺口中形容的武關道,讓王統和竇茍聽得不禁都倒吸一口涼氣,知道路途遙遠艱險,但沒想到真的這麼艱險。 王統奇道:“岺公為何對周國地形如此熟悉。” 陳岺道:“我三十年前乃南朝斥候,雖說從未攻至北地,但地形也算是背得滾瓜爛熟。” 既已決定往長安,竇茍便恢復開朗心性,笑道:“那可甚好,有岺公這指路明燈,吾等自不會多走冤枉路。” “莫拍馬屁,趕緊找找,看這些死人身上有什麼可用的東西。”陳苓笑罵一句,轉過頭來問王統:“統,你可會騎馬?” 王統正在解侍衛身上的弓和箭囊,回頭答道:“學過,能騎,但未曾跑起來過。” 陳岺把北齊騎士遺留下來的那四匹馬一一牽了過來,在馬車上取了些草料喂了,道:“路途遙遠,若要趕路,馬必須輪換,竇茍禦車,我和你一人一騎,再牽一騎,此行當無憂。” 事已至此,不擅騎,硬著頭皮也得騎,王統和陳岺兩人換上侍衛的衣物,由竇茍禦車,一行六人,喬裝成探親的士族家眷,匆匆趕路。 幾人風餐露宿,日夜兼程,一路上避過城、郡、縣,盡挑些偏僻小路,雖然曲折,但在老斥候陳岺的反復探路、帶路下,居然沒再遇到什麼波折便出了荊州地界,進入了武關道。 武關道開辟於商末周初,連接關中盆地和南陽盆地,一直是長安經藍田、商州通向南陽、穰城、江陵以至於江南和嶺南的一條交通要道。 因此,作為前往長安,或者離開長安的京畿要道,武關道上多是往來遊歷的文人墨客和遠途販運的商隊。 騎在馬上,望著走在前麵的一支四五十人的商隊,王統問陳岺:“岺公,這些商隊都是去哪兒的?” “大多是去往南朝,往南方運去北方的純種名馬,再把南方盛產的羽、革、皮運回北朝售賣,甚至是產自海外,經嶺南流入的玳瑁、瑪瑙、琉璃、水晶等,這些奢侈品在北朝都是暢銷之物。” 陳岺英挺地騎在馬上,多日來縱馬馳騁,讓他仿佛找到多年前做斥候時的感覺,整個人都精神奕奕。 王統不解道:“馬匹不是戰略物資嗎?為何還能經這武關道將良馬運至南朝?”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這商賈背後站的都是各國的士族、王侯,這些向來自詡清貴的士族王侯,表麵鄙夷商事,暗地裡卻官商同營,利用自己官員的身份,士族地位,謀求商業上的利益,這些良馬,能換回供他們享樂的金銀財貨,焉有不賣之理!” 這時,商隊裡一個騎馬的中年男子忽然高聲喊道:“大家打起精神,前邊馬上就到峽穀口了,這一帶常有流寇馬匪出沒,萬勿大意。” 竇茍在馬車上顛得直犯困,聽了商隊領頭人的喊話,懶洋洋地嘟囔道:“怎會有流寇,上次不是聽那什長說周國實行均田製,人人皆可分地嗎?如此這般,怎會有人落草為寇?” “怎會沒有?逃兵,逃役還有如你我這樣的逃隸……” 王統一句話還未說完,前方拐彎處突然傳來一陣陣馬蹄聲,聲音不遠,近在咫尺,似早有埋伏。 “所有人停下!戒備!戒備!” 隨著商隊主事人一聲令下。 商隊護衛“鏘鏘”的拔刀聲,車夫喝停騾馬的呼喝聲,騾馬受驚的嘶鳴聲,管事指揮雜役的嘈雜聲響成一片,整個商隊一片混亂。 王統向陳苓打了個眼色,正欲掉頭往回走,不想後邊五十步外也來了十多騎。 “他娘的,被包了圓。”王統低罵一聲,抬頭看了看峽穀兩邊的陡山坡,下馬道:“岺公,我趁亂爬到山上,以地利射之,你和茍在這裡護著王妃世子。” 陳苓應道:“你把所有的箭囊都帶上,他們人不少!” 前方拐彎處很快出現數十騎馬匪,穿著各式衣裳,拿著雜亂不一的武器,但無一例外眼中都透出貪婪的光芒,仿佛是一群餓狼看到了圈裡的肥羊。 這峽穀口常有馬匪出沒,可從沒有人見過這麼大群馬匪出現,所有人都變得六神無主,慌亂無章,商隊裡有些雜役甚至驚恐地叫喊起來! 商隊護衛不過二十人,但馬匪卻有六十騎,敵我兵力太過懸殊,商隊主事人朝護衛統領低聲問道:“如此情況,是戰是降?” “降。” 趕在馬匪發起沖擊前,商隊護衛紛紛棄刀。 商隊主事人高舉雙手呼道:“好漢刀下留人!吾等願將所有財貨一並奉上!” 馬匪頭領似乎聽到了,可匪隊沖勢卻是不減,在與商隊快要碰撞之時陡然分流,左右繞著商隊轉了一圈,人馬把商隊圍了個密不透風,商隊一絲逃的機會都沒有。 “大當家,你看,這商隊裡有幾個小娘子身段很是不錯,今晚兄弟們能開開葷了。” 說話的人一看就不像一個好人,騎著馬跟在馬匪頭領身旁細聲嘀咕,一副猥瑣的表情,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轉來轉去,仿佛無時無刻都在打歪主意。 為首的馬匪光頭紥髯,一道駭人的刀疤占了半張臉,一看就是常年在刀口舔血的悍匪。 “女人財貨一並帶走,其餘殺了……” 一群馬匪聽了頭領的號令,“嗷嗷”狂叫,屠刀首先對準了棄刀的商隊護衛。 一支利箭毫無預兆突然從左側山坡上的石縫間竄出,迅疾無比,細微地弓弦聲剛落,箭簇便已至,直取馬匪頭領的麵門。 馬匪頭領似本能察覺危險來臨,大關刀微微上舉,堪堪擋住箭簇,箭簇微微一偏,插臉而過,在光頭馬匪臉上留下一抹血痕。 “有弓箭手!” 猥瑣馬匪指著左側陡坡喊道:“上去幾個人,弓箭手在上邊……” 話沒說完,一支利箭穿喉而過,猥瑣馬匪捂著喉頸摔落馬下,喉間不斷發出“咕嚕咕嚕”聲,卻還一時死不透。 馬匪頭領不敢再駐馬停留,策馬動了起來,在馬背上解下一把巨型長梢弓,張弓搭箭,把弓弦拉出一個異常誇張的弧線。 “嘭!”的一聲,巨箭離弦而去。 王統拈弓搭箭,速射兩輪連珠箭,剛把逼近的幾名馬匪射落山頭,馬匪頭領射出的巨箭便帶著破空之聲呼嘯而至。 王統猛縮石壁後方。 “砰!” 巨箭擊中石壁,石屑四濺。 好強的力道! 好在王統選的這個位置極妙,不僅能擋住下方的攻擊角度,還能守住唯一能攀爬而上的小徑,馬匪一時間拿王統沒有辦法,卻還要時時提防王統的冷箭,這對馬匪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製。 商隊護衛趁機奪刀自衛,商隊裡不論雜役還是車夫也都奮起反抗,甚至連管事都拿起石頭砸,馬匪頭領一句“女人財貨一並帶走,其餘殺了”,將所有的人都逼到了絕路,誰又願做待宰的羔羊? 馬匪首領狂怒呼喝。 “再上幾個人,一個弓箭手,能有幾支箭!” 但王統真的有很多支箭! 一共六個箭囊,每個箭囊十二支箭,穰城外遇襲用去五支,剛剛又用去十餘支,仍餘四五十支。 馬匪首領想用人頭去拚箭數,怕是得全軍覆滅! ~~ 武關道,峽穀口。 馬嘶人沸,兵刃相交。 商隊和馬匪戰至一團,攀山小徑上橫七豎八堆滿了二十餘具馬匪屍身,可但那弓箭手扔有餘箭時不時對峽穀裡與商隊混戰的馬匪施以冷箭。 已經無人再敢靠近那條攀山小徑,仿佛那就是一條噬命的黃泉路,而那箭手,便是索命的黑白無常。 欺我太甚! 馬匪首領有些崩潰。 從沒見過有哪個弓箭手隨身攜帶如此多箭的,更沒有見過有哪個弓箭手能連發二十餘箭,力道卻絲毫不減的。 不僅如此,對方商隊裡還有一紥髯老漢戰鬥力頗強,一手斬馬刀舞得有聲有色,已斬殺己方六七名兄弟。 每每紥髯老漢遇險,那弓箭手便會出手,且弦無虛發,出手便中,讓紥髯老漢更是如有神助,好像身披不死護甲,騎著馬兒來回沖殺,肆無顧忌。 這定是弓箭手同黨! 隻需斬殺此紥髯老漢,便能挫一挫對方銳氣,擾亂弓箭手心神。馬匪首領怒極,拍馬而上,朝陳岺殺去。 陳岺自被俘到北朝以來,已經許久未曾如此暢快,畏畏縮縮的為奴,讓曾身為南朝北伐騎兵陳岺心中鬱結難解。 大丈夫寧馬革裹屍,也不願一輩子為奴! 此時的他正殺得興起,忽覺一重騎不知何時追至身後,一把重逾80斤的大關刀在他側後方揮來。 陳岺猛一俯身,整個上身貼在馬背上,才堪堪避過。 避過必死一擊的陳岺後背盡是冷汗,如若剛才自己再慢了一刻,必會被攔腰斬斷,那就真的是馬革裹屍了。 險境還未來得及擺脫,馬匪首領又一刀要起勢,這回陳岺避無可避,隻求王統的箭能快來。 一支箭果然呼嘯而來。 馬匪首領一心兩用,早有準備,回刀擋下利箭,那把重逾80斤的大關刀被他使得得心應手,進退自如。 陳岺覬得這難得的時機,調轉馬頭,趁著擦肩而過的時機一個回身刀劈向馬匪首領後背,馬匪首領輕巧地用大關刀背一擋,震得陳岺拿刀的右手虎口發麻,刀顯些脫手。 陳岺暗暗心驚,這是個猛人啊! 兩人同時勒馬掉頭,立馬對望。 兩騎一箭都沒有馬上動手的意思,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 “駕!” 馬匪首領突然爆喝,他騎下的大馬猶如感應其誌,象離弦的箭向陳岺沖擊,氣勢駭人。 陳岺慢了一步。 一步慢,步步慢,自己的戰馬還未起速,對方便已殺至,大關刀猶如攜著驚雷般從天直劈下來。 這一刀誰也幫不了自己,必需擋下來! 擋不下來,必死! “鏘!” 斬馬刀和大關刀接觸的那一刻,箭也到了! 陳岺虎口蹦血,胸膛氣血翻滾,連座下馬兒都前腿跪地,帶著陳岺人仰馬翻。 再看馬匪首領,一支箭正插在太陽穴正中,整個人已是耷拉在大馬背上。 “真乃神射啊!” 逃過一劫的陳岺坐在地上驚嘆道。 王統自己也搞不明白。 穿越後自己不僅目力極其驚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且這副身體似乎對弓箭極其熟悉,隻要手一搭上弓箭,就能眼、手、神一致,甚至全身各處的細微肌肉都調動起來,與弓箭融為一體。其專注程度讓王統甚至覺得那疾馳中的馬兒動作都變慢了。 這導致的結果便是,現在的自己,在射箭方麵比前世的自己還強上很多。 不僅強很多,而是強到變態! 如果不是自己知道這副身體以前的主人是個平民,他甚至會懷疑自己穿越到了一個神射手身上。 這其中有太多不解之處了,但自己穿越這回事本身就是個科學無法解釋的問題。 “大當家已死!” 馬匪死傷重大,又失頭領,還有死神般的弓箭手盤桓於頭上,剩餘的馬匪皆盡膽寒,再無戰意,四散而走。 數十騎馬匪呼嘯而至,最後僅餘十餘騎奔逃,這隊馬匪算是垮了。 商隊死傷更嚴重,五十多人的商隊僅餘十餘人,身上還都帶著傷。 王統確認馬匪遠遁,下山扶起陳岺道:“岺公真是老當益壯啊!” 陳岺看起來並無大礙,笑道:“要不是馬匪頭領中箭鬆勁兒,我必要吐一口老血,走,去看看竇茍,那小子腿挨了一刀。” 看了看竇茍的刀傷,王統由衷贊道:“是條漢子!” 的確是條漢子,大腿被扒拉開這麼大一個口子,硬是死死護著馬車裡的三主仆,就連柳敬言那貼身婢子青蘭都對竇茍另眼相看。 柳敬言帶著陳叔寶下車,又是對三人輕輕一拜,卻未再言謝,但很多東西毋須明言,柳敬言這一拜便是最好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