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遠離朝堂(1 / 1)

戰南朝 騰啊騰 7190 字 2024-03-17

長安,韋府。   韋世康看向王統,眼中充滿不解。   “若不是吾父直言不諱,落人口實,大塚宰又怎會發難?”   王統不答反問道:“你可想過,大塚宰收押逍遙公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這……”   韋世康細細一想,似乎有些開竅,但又有點抓不住那細微的線索,喃喃道:“最終目的?最終目的?”   王統又問道:“不知韋郎如今在朝中任何職?”   韋世康朝東邊微微虛拜道:“明帝崩前,吾已遷小典祀下大夫。”   “那你的弟弟們呢?”   “吾弟韋洸遷直寢上士,韋瓘乃外府記室曹參軍,韋藝是佽飛左旅下大失,韋沖則是衛公府禮曹參軍。”   “這便對了。”王統說道:“你們兄弟幾人已在各府身居要職,你從父更是憑著赫赫戰功官拜小司徒!還有你那許多族兄族弟呢?京兆韋氏乃大族,族裡從仕之人甚多,從鄉裡胥吏至朝堂之中,從下至上,早已盤根交錯,猶如參天大樹之根,如能拉攏京兆韋氏,對大塚宰來說無異是穩定朝堂的最大的助力。”   王統剛把話說完,韋孝寬便到了。   韋世康的幾個弟弟們沒回來,派出去的幾個人剛出後門便被秋官府的人拿下了,倒是韋全機靈,從後院隱蔽處翻墻頭溜出去了。   韋全領著韋孝寬騎著快馬趕到,秋官府的人不敢阻攔,隻得任由韋孝寬從容進入韋府。   韋世康見到韋孝寬便拜,“從父,你定要救我阿父。”   韋孝寬為人深沉機敏,遇事不亂,讓韋祺將事件的前前後後,連帶著將王統的話也無一遺漏地又說了一遍。   聽到王統的分析,韋孝寬看向王統,“小友的看法頗有見地,依你之說,大塚宰是想以吾兄逼韋家依附與他?”   “確切來說,是在逼你。”王統直視韋孝寬道:“長安京兆韋氏以你為首,而司徒大人你向來跟皇帝走得近,人人皆認為你是帝黨,因此,隻要你倒向宇文護,對宇文護來說是極大的政治勝利。”   韋孝寬見王統直呼宇文護名諱毫無壓力,微微側目道:“廟堂之上波雲詭譎,兇險更勝戰場,不管是帝黨還是權臣,韋家都不想依附。”   “這隻是你自己的想法。”王統搖頭輕笑道:“司徒大人可曾為麟趾殿學士?”   韋孝寬道:“可那隻是為明帝修書。”   “可世人並不這麼認為。”王統道:“明帝與司徒大人親近,而今上又是由明帝遺詔欽點即位,宇文護多次向你拉攏示好而你無動於衷,自然會認為你便是帝黨,是明帝留給今上的政治遺產。”   政治遺產這詞很新,可卻將此間關係形容得恰到好處,韋孝寬看著外麵的疾風驟雨,一時沉默。   韋世康理解自己從父的想法,出言嘆道:“兩姑之間難為婦啊!”   王統道:“韋家不想站隊,這是對的,可千山雪落,韋家又焉能獨善其身?”說完,王統心中突然轉過一個念頭,喃喃道:“除非……”   “除非什麼?”韋世康和韋祺異口同聲。   “除非司徒大人遠離朝堂。”   正在看雨的韋孝寬募地轉過身看向王統。   遠離朝堂!   歷經百戰才靠近朝堂中樞,如今卻要遠離朝堂?   韋孝寬一時陷入兩難之中。   他當然不願與宇文護同流合汙,可更不能和皇帝站在一起,如今的宇文護,權勢滔天,此時選擇站在宇文護的對立麵,與宇文護為敵,無異於以卵擊石,所以他選擇了和稀泥。   可如今就連和稀泥也行不通了,今日之事就是宇文護逼著他表態,逼他站隊。   除了遠離朝堂,還能如何?   韋孝寬來回踱步,卻一時沒能下定決心,眼下也不是做選擇的時候,且不管最後做何種選擇,必然是各方勢力互相試探、拉扯、妥協的結果。   “世康,跟我出去一趟。”   韋孝寬剛走出去一步,又停下,回頭道:“統,你也跟來。”   三人到馬廄裡取了快馬,出了府門便朝城南疾馳而去,秋官府迫於韋孝寬官威而不敢阻攔。   “從父,此去何處?”   “隨國公府。”   韋孝寬現在也隻能問計於楊忠。   因為獨孤信的緣故,韋孝寬與楊忠在過去三十年的不斷產生交集,早已互引為莫逆之交。   公元531年,韋孝寬任析陽郡守,與時任新野郡守的獨孤信關係極好,而且兩人政績出眾,被荊州吏人稱為聯璧,傳為美談。   而楊忠則從公元530年便追隨獨孤信,一同破梁下溠戍,平南陽,從平潼關,破回洛城。十數年共同扛槍的艱辛歲月,鑄就了他們最堅固的友誼,甚至最在艱難的時刻楊忠也義無反顧地和獨孤信站在一塊。   所以,有獨孤信這個中間人,韋孝寬與楊忠的友誼比外人想象的要好得多。   直至三年前,獨孤信被宇文護誣陷造反,被逼自殺後,兩人才為求自保,刻意互相疏遠。   “父執為何深夜而來?”   在前廳迎韋孝寬的是楊忠的大兒子,今年剛滿20歲的楊堅與其妻獨孤伽羅。   “你阿父呢?”   楊堅回道:“阿父自去年深入齊境五百裡迎滎陽郡公回周之時,落下背疾,此時正以角法療之。”   韋孝寬嘆息道:“你阿父今年應五十有四了吧,吾等皆過知命之年,老矣,老矣。”   “誰言吾老,黃忠七十尚能戰,吾等亦可!”   隻見楊忠大步邁入前廳,龍行虎步,自有一股威勢,因心急來見韋孝寬,上衣尚不及穿好,露出前胸肌肉,甚是健壯,不愧是被宇文泰稱為揜於之人。   落座後,楊忠偏頭看向王統。   韋孝寬向楊忠解釋道:“此乃吾子侄,可無慮。”   楊忠輕輕點頭,問道:“今日汝兄之事,你欲如何?”   韋夐乃名士大家,學問淵博,素有賢名,今日卻被宇文乾嘉押至秋官府,此等大事,不需一日便傳遍了整個長安城,楊忠自然有所耳聞。   尋常百姓看到的是表象,可稍有政治眼光的的人一想便知,大塚宰這次把目光放到了京兆韋氏身上,至於是福是禍,猶未可知。   “今宇文護秉政,其幕僚親信叱羅協等人職位卑微,卻手握大權,軍國大政皆由其幕府一裁而決,朝議淪為形式……”   楊忠和韋孝寬實在太相熟,一聽便知韋孝寬心中所想,抬手打斷道:“難道你欲行那趙貴未盡之事?”   韋孝寬情緒已有起伏,壓抑著激動道:“當年期彌頭不欲與趙貴一同起事,可到頭來還不是被宇文護逼死?你我皆被視為期彌頭親信之人,宇文護又怎會放過你我?”   楊忠沉默不語,表情凝重。   是啊,自己曾是獨孤信的故吏親信,如果不依附宇文護,必會被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除之而後快。   要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期彌頭不就是這麼被逼死的?   坐在一旁的獨孤伽羅似想起其父獨孤信的死,感傷落淚,眼中燃起一股熊熊的復仇之火。   “如父執起事,伽羅願聯絡我阿父在朝中和地方的故吏舊部應援。”   眼看這一場倉促的政變就要敲定。   王統急道:“此事不可為。”   獨孤伽羅忿忿道:“有何不可?”   王統說道:“已故大司馬的故吏舊部皆在隴西、三荊等地,司徒大人、隨國公可調動兵力也大部在邊境,難以助力長安起事。說白了,在長安近畿,我們可以依靠的力量太少了,統領禁軍的尉遲綱是宇文護堅定擁護者,而毗鄰長安的同州則是宇文家大本營,有賀蘭祥屯集的重兵,宇文護有這兩股力量在,我們根本就翻不起水花。”   韋世康在一旁提醒道:“如若說服大司徒一同起事呢?大司徒素來不服宇文護,或可為助力。”   王統搖頭道:“侯莫陳崇膽氣不足,要起事,三年前早就跟趙貴一同起事了,跟趙貴成事的可能性還更高,他到最後都沒下定決心,何況如今?”   王統說得在理,在場的幾人聽了,一時有些沉寂。   像是下定決心,韋孝寬目露狠厲之色,突然抬頭看向王統。   “我聽韋祺說你能挽強弓,百步之內弦無虛發,既然不能以兵起事,不如……”   王統:“……”   原來把我叫上是打的這主意啊!   王統心下腹誹,司徒大人你好歹也是智勇雙全以後要進武廟的大將,別盡想些餿主意好不好。   王統道:“且不說宇文護身邊近衛如林,勇武之人眾多,就算我僥幸殺掉宇文護,以宇文護之勢,宮廷內外都是他的人,而我們卻無任何臂助,到時的局麵絕不會是我們想要的局麵,宇文護的繼承者也大概率會找我們清算。”   “吾等皆是夏夜之螢啊!”此前一直未表態的楊忠,重重地呼出一口胸中鬱氣。   夏夜之瑩,夏夜之瑩!   宇文護勢如白晝,而自己是僅能在夏夜裡發出微光的流螢,再怎麼抗爭皆是無用。   王統勸道:“遠離政治漩渦,慢慢蓄勢,星星之火亦可壯大成燎原之勢!”   聽王統如是說,韋孝寬與楊忠嘆息一聲,也知起兵之事不可為,不禁有些蕭索無味。   或許在歷史上,韋孝寬與楊忠也曾有過無數次這樣的沖動夜話,但在熱血過後,回歸冷靜之時,依然決定繼續茍著,以待時機。   這也是為自己的家族爭取時間,爭取機會。   這時,門房匆匆跑進來,朝楊忠稟報道:“阿郎,大塚宰剛剛派人來傳話,請司徒大人前往晉國公府一敘。”   韋孝寬和楊忠相視苦笑。   宇文護眼線遍布長安城,並不是說說而已,韋孝寬他們才到隨國公府多久?   這長安城裡啊,宇文護已結成地網天羅,風語不透。   ~~   晚秋時節的長安,勁風乍起,刮得樹葉沙沙作響。   王統騎著馬跟在韋孝寬身後。   他不明白韋孝寬去晉國公府謁見宇文護,為何要帶上自己?   “統,你說,究竟要做到何種地步,才算遠離朝堂紛爭?”   王統騎在馬上,抬頭望著東邊道:“為國戍邊。”   韋孝寬不再言語,似是終於下定決心。   晉國公府在城南原漢雍河畔,多年來經過不斷擴建,規模十分龐大,裡麵成片成片連綿不絕的樓宇堪比皇城。   王統和韋孝寬跟著門房穿過各種錯落的亭榭樓閣,沿途仆從甲士無算。   及至內庭議事廳,晉國公府長史叱羅協已等在門前,嘴角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見過司徒大人。”   韋孝寬看了叱羅協一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輕輕點了點頭。   叱羅協朝屋內稟道。   “稟大塚宰,小司徒韋大人謁見。”   裡麵傳來一個渾厚的男性聲音。   “進!”   韋孝寬將佩刀卸下,交給立於門前的甲士,推門獨自而入,將王統留於門外。   今夜無月,濃雲低垂,天色極為黯淡。   可屋內更黑,或許因為關門避風,一下便隔絕了屋外本就極為黯淡的天色。   兩座通體錯金並鑲嵌綠鬆石的落地朱雀燭臺,卻隻燃了幾支蠟燭,瑩瑩點點,聊勝於無。   議事廳正首,宇文護半躺著坐於大塌之上,忽明忽暗的燭光映射在他那陰沉的臉上,讓人不覺生出幾分畏懼。   大塌兩側站著兩個武人,韋孝寬認得左邊那個是宇文護的捧刀侍從尹元,右邊那個則非常眼生,是一個身穿戎服,高大魁梧的僧人,雙手佇著一把九環大刀,足有六尺高。   “下官參見大塚宰。”   韋孝寬躬身向宇文護行揖禮。   坐在大塌上的宇文護看不到任何表情,過了半晌,才對下麵的韋孝寬說道:“孝寬啊,可知道近來我甚煩。”   韋孝寬躬身不敢言。   “我大周北有突厥,勢大欺我;東有齊國,與我鏖戰多年;西有吐穀渾,不斷襲擾,南有陳國,如針芒在背,立國殊為不易啊……”   “大塚宰……”   韋孝寬正想說話,可話到一半卻被宇文護的聲音硬生生地噎在了喉嚨裡。   “可這朝中上下不一心,如何能對外取得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