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此乃死罪(1 / 1)

戰南朝 騰啊騰 7464 字 2024-03-17

晉國公府,議事廳。   韋孝寬見宇文護話有所指,知道他肯定沒說完,這回不搭話了。   “年初時,王琳順流東討,珵州空虛,我令史寧緊跟王琳之後,以收漁人之利,隻要郢州一下,至建康不過幾日水程。本以為可以順勢可拿下珵州,可史寧不復當年之勇啊,遇到蕭摩珂竟未觸先逃!”   宇文護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可我實在無人可用,東南方麵,除了史寧,我還能用何人?賀若敦?獨孤盛?”   宇文護說到這裡停住了,看向了韋孝寬。   賀若敦與獨孤盛皆是獨孤信在荊襄的舊部故吏,與韋孝寬亦有舊誼,宇文護提起這二人是何意?   見宇文護不再言語,韋孝寬隻得說道:“大塚宰勿憂,賀若敦有謀,獨孤盛有勇,史寧更是用兵老道。”   “我也是如你這般想的。”宇文護道:“故以史寧為主,賀若敦、獨孤盛為副,越過大江阻礙,進逼天門、武陵,蠶食洞庭之西,再水陸並進,東出洞庭與陳國爭一爭郢州。”   韋孝寬聽了心裡咯噔一下。   眼下陳朝兵鋒正盛,攜大勝王琳之勢,高大樓船之優,秋水泛濫之利,此時爭珵州,周師在江湖之上怕是討不到便宜啊。   “這是剛剛收到的八百裡加急,上書,獨孤盛冒進,水師全軍覆滅,賀若敦欲救,卻被侯瑱軍困於湘江,進退不得。”   宇文護輕輕把桌子上的信箋拋下,看著信箋輕輕飄飄地落地,麵無表情,猶如正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情,讓人捉摸不透他的喜怒。   但韋孝寬卻知道這是他怒極的表現,他毒殺明帝前的表現便是如此,平靜得像是一淵深潭,卻隨時會吞噬生命。   宇文護的確是怒極了,年初李昺在吐穀渾大敗,再到史寧畏戰,獨孤盛冒進,賀若敦被困,這外戰實在太拉胯。   偏偏在這個時候,那個十征不出,自命清高的逍遙公韋夐出來了,說什麼,“甜酒嗜音,俊宇雕墻,有一於此,未或弗亡。”   如此打臉,焉能不怒?   宇文護怒極!惱羞成怒!   自己本就少得可憐的威望,不值一提的民心,被踩得稀碎一地。   如果不以雷霆手段壓製,以後豈不是人人皆可妄議大塚宰?   皇帝都殺了,一介名士而已,必要殺之以震懾!   但長史叱羅協卻說,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收服韋孝寬為己用的機會。   宇文護並沒有什麼拿的出手的軍功,在依靠關隴軍事集團起家的北周裡屬於既沒有威望,資歷又淺的。   可他受自己叔父宇文泰臨終受命,隻能通過極端殘酷的政治手段,保證宇文家在北周的權利平穩交接。   他當然迫切地希望能通過對外軍事作戰積累威望,讓朝廷上下那些老武川軍人,那些文人名士心服口服。   可事與願違。   朝堂之上,玩弄權術可以,但說到軍事作戰,宇文護還是差了點火候,今歲宇文護發動的兩場對外戰爭,包括李昺敗走吐穀渾以及現在賀若敦所麵臨的湘江之圍,其用人不當,對戰機把握的失準,都證明了其並不是帥才。   不過宇文護這人有個優點,試過了,知道自己不行,便不再勉強。自己軍事能力不行,那就拉攏一批有能力,卻還沒有得勢的將領。   韋孝寬和楊忠就是。   他要把韋孝寬和楊忠發展成自己的嫡係,擴大自己在軍中的影響力。   所以,長史叱羅協站出來了。   “大塚宰,您想拉攏有能力的將領,現在韋夐自己跳出來,咱們隻需借此事對韋孝寬恩威並施,必能把韋孝寬拉攏過來。”   宇文護聽進去了,下令秋官府收押了韋夐,才有了與韋孝寬的這一敘。   “孝寬啊,戰事不利,朝堂不齊心,豐州民變,清流名士也開始妄議朝政,你說,我該如何做?”   “吾兄糊塗,請大塚宰恕罪。”人為刀殂,我為魚肉,韋孝寬沒有任何辦法,隻能示弱。   宇文護沉聲喝道:“恕罪?如何恕罪?你阿兄妄議朝事,動搖民心,該當死罪!”   韋孝寬慌忙跪下。   宇文護麵露譏笑,一閃而過,緩緩從大塌上站起,走到韋孝寬身前,將他扶起。   “孝寬,我欲效仿周公,一心輔佐皇帝,你家大兄如此汙蔑我,我甚悲之,如若放任,這天下豈不人人皆可妄議朝事?”   韋孝寬啞然。   周公怎會連弒三帝?   可權臣就是權臣,他掌握了生殺大權,即便理由再牽強。   宇文護用一副頗為惋惜的語氣說道:“當初你在玉壁之戰的功績,護住了關中大局,才有了大周的根基,別人都沒有看到這其中的重要性,可在我看來,那是柱國之功。”   麵對宇文護的褒揚,韋孝寬此時卻不動聲色。   也不是韋孝寬故作沉穩,而是宇文護近來在朝中頗為喜怒無常,行事越來越隨心所欲,往往前一秒和顏悅色,下一秒卻勃然大怒,讓人難以捉摸。   果然,宇文護毫無預兆突然轉折,厲聲喝道:“我本以為你是個可用之人,可今日之事,你讓我極為失望!”   韋孝寬心中一凜。   今日之事?   在楊忠府上,參與對話僅有六人,皆是親信可信之人,唯一的“外人”王統則被韋孝寬一直帶在身邊,以便監視,而從王統言行來看,也不像是宇文護的人。   宇文護是在恫嚇他。   “下官不知今日之事所指何事,請大塚宰明示。”   宇文護突然哈哈大笑,隨即轉身逼視道:“你出了韋氏老宅,馬上就去了隨國公府,是在跟楊忠圖謀些什麼嗎?”   韋孝寬下跪大聲道:“為臣對大周忠心耿耿,絕無任何不軌之心。”   宇文護淡淡地問道:“那你在隨國公府與楊忠都說了些什麼?”   韋孝寬抬起頭答道:“大兄被秋官府收押,我一時沒有辦法,遂問計於隨國公。”   “那楊忠如何回答?”   “隨國公勸我衛國戍邊,將功贖罪。”   宇文護眉毛輕輕一挑,轉身緩緩走上大塌,冷笑道:“好一個衛國戍邊,來人啊,把外麵那個弓箭手帶進來。”   王統被兩個甲士押了進來。   “小人叩見大塚宰。”   說是叩見,行的還是揖禮。   宇文護眉頭微皺。   當即有甲士上前一腳踹在王統的膝彎處,將他踹得一個趄趔,險些跪了下來,卻又沒跪。   宇文護不想浪費時間,聲色俱厲地逼問:“行了,我問你,今日在隨國公府,韋孝寬與楊忠都說了什麼?”   王統心裡暗呼幸運,幸虧來時路上與韋孝寬對了口風,要不然定會被宇文護逼問得露出馬腳。   “回稟大塚宰,隨國公勸司徒大人衛國戍邊,將功贖罪,以此請求大塚宰饒恕逍遙公之過。”   宇文護對王統的話術並不滿意,臉色陰沉,重重地哼了一聲。   自獨孤信被逼自殺,三年來韋孝寬刻意與楊忠保持距離,從不曾私下見麵,即便在朝堂相遇也是一觸即分。   但今日韋孝寬卻私會楊忠,這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王統看宇文護臉色不對,心道不妙,權臣一怒,說不定哪根筋不對就將他倆定性謀逆,就地正法了。   前有獨孤信,後有侯莫陳崇、賀若敦,不都被冠以莫須有地罪名,稀裡糊塗地便被弄死了?   王統忙高聲拜道:“大塚宰,東邊齊主高殷登基不足一年便被廢黜,高歡嫡子高演憑借弟弟高湛和母親太皇太後婁昭君的支持,篡奪了侄子高殷的皇位,成為新的齊主。這高演與高湛皆非等閑人物,對周虎視眈眈,此時司徒大人回鎮玉壁,方可震懾東邊。”   “豎子,此地豈是你言語之地!”長史叱羅協斷喝道。   王統無視叱羅協,繼續道:“大塚宰,今李昺在吐穀渾新敗,賀若敦深陷湘江,突厥在和親之事上左右搖擺,如若東邊不定,大周危矣!”   叱羅協大惱,命兩個甲士製住王統,硬是將他按倒在地,以刀架在脖頸處挾他,不讓他再聒噪發聲。   王統不敢反抗。   宇文護卻陷入沉思。   當他從叔叔宇文泰手中接過權柄的那一刻,就想著要完成宇文泰遺誌,統一北方。   可如今雖四處出擊,卻不得要領,連連敗退。拓疆就不說了,不失地就算好了。   無人可用啊!   宇文護現在需要將才。   需要將才為他戍邊拓疆,為他建立不世功業,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收到兵敗的加急諜報。   可惜事與願違,本想利用韋夐這個棋子逼韋孝寬投誠,沒想到卻逼出了反意。   不管有沒有反意,這兩個與獨孤信有著密切關係的人在這當口湊在一塊兒,宇文護心裡怎麼都覺得隔應。   隻不過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如若再無端興牢獄,定會人心惶惶,無人來投。   罷了罷了,這小小馬奴說得在理,既然韋孝寬已失去自己的信任,難不成強留在身邊日夜防範,找不痛快?   不如留下其家眷,替我戍邊去吧!   宇文護把目光投向王統。   “小小馬奴,見識不淺!不過,你可知道,逃隸會被處以何種刑罰?”   宇文護斜坐於大塌之上,看著王統仿佛看著一隻螻蟻。   叱羅協作為晉國公府長史,極善揣摩宇文護心思,說是肚裡的蛔蟲也不為過,他斜睨著王統道:“其罪當誅!”   王統心裡一沉。   完了,宇文護欲殺我泄憤。   韋孝寬趕忙出言相護。   “長史所言差矣,凡逃隸,先黥麵,再歸還於主人。”   王統聽了,長出了一口氣。   隻是在臉上紋個“奴”字,總好過淪為出氣筒枉死。   叱羅協沒有反駁韋孝寬,而是看向宇文護,王統、韋孝寬、所有人都看向宇文護。   宇文護則慢悠悠地坐回大塌,好整以暇地看著王統說道:“你,乃我大周官奴,助質人私逃,此乃死罪。”   王統喊冤道:“那荊州刺史史寧勾結北齊欲殺害陳頊妻兒……”   話沒還說完,甲士便揮刀鞘擊打,王統額頭頓時崩開了個口子,鮮血淋漓。   宇文護淡淡地道:“你別覺得自己冤枉,不論是何緣由,助質人私逃,便是死罪。”   王統直到這個時候才驚覺。   恐怕從自己踏入韋氏老宅的那一刻起,自己的老底便被扒了個底朝天,呈上了宇文護的案桌上。   宇文護就像一隻無形的巨手,在這長安城裡編織了一張巨網,掌控每一個他想留意的人的動向。   想到自己不明不白地就被裹挾進這北周朝堂爭鬥之中,最後居然連替罪羊都不是,頂多算是個出氣筒,王統就覺得冤。   罷了罷了,穿來這亂世,也算沒受太大的罪,死在宇文護手上也不錯,以後自己應該能在史書上看到自己。如果能死得體麵一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喝杯毒酒什麼的就更好了。   王統正苦著臉胡思亂想,宇文護的聲音遙遙傳來。   “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有機會?   王統猛地抬起頭。   宇文護對王統的反應十分滿意,肆意大笑,十分享受這種隨意掌控他人生死之權利帶來的快感。   “我聽說你射術驚人,箭不虛發,若你能將這燭臺上的任意三支燭火射滅而蠟燭不倒,可免死。可若有一支不滅,抑或是倒了,就要死。”   王統看向朱雀燭臺,輕輕鬆了口氣。   箭射燭芯,前世作為射箭運動員就曾經去電視臺表演過,雖然有難度,但好歹是在自己擅長的領域。   “大塚宰,與我一同逃來長安的還有兩人,可否一同赦免?”   宇文護眼中厲芒一閃,他最厭惡跟他談條件的人,也不最屑與這小人物談條件。   “可!”   當下便有甲士給了他一石弓三支箭矢。   “盾!”   宇文護的捧刀侍從韓元大喝。   四個持盾甲士把宇文護擋的嚴嚴實實。   王統左手持弓,右手執箭,雙腳穩穩站定,屏息不動,氣勢陡然變得淩厲無比。   一息之後,王統突然張弓拉弦,指麵隨弦直豎,頭指指尖翹起而不觸弦,射法乾脆利落,沒有一絲猶豫拖遝。   箭出燭滅。   韋孝寬情不自禁贊出一聲。   “好箭法!”   宇文護麵露訝色,淡淡的說了句:“開窗。”   窗開風起,吹得燭火來回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