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護見了李昺露出如此神情,笑道:“當年趙貴、獨孤信謀逆,定然和拓跋氏族人達成過某種交易,未必沒有事成再擁立拓跋餘孽的想法。本來我已下令將這幫前朝餘孽與趙貴一並處死,卻被統萬突攔下,讓其茍活了下來。如今這幫餘孽在鬼市擄掠長安少女殺人製屍行茍且之事,積蓄錢財,到處籠絡,仍妄圖卷土從來。” 李昺知道宇文護口中的拓跋餘孽其實就是那死去的恭帝元廓族人,麵露愕然之色,“既然如此,那大塚宰為何縱容餘孽如此行事?” 宇文護淡淡地說:“且看吧,看看他們,最後能籠絡多少人,又能籠絡到什麼人。” 李昞感覺到一股透骨的冷意由宇文護身上透出來,看來長安又要經歷一番腥風血雨了。 宇文護突然問叱羅協:“聽說是那馬奴救了阿楚?” “是的。” 宇文護眼浮厲色,“這幫人,居然把主意打到吾女身上,你多派些人護著阿楚,還有那個馬奴王統,如果他還活著,讓他過來見我。” ~~ 王統醒來時,已是太陽初升。 止不住地一陣陣劇烈咳嗽,將嗆進去水吐了出來後,才緩了過來。 這裡是哪兒? 看了看周遭的環境,像是一個河灘。 自己被那陰河卷入河底便失去了知覺,自己是怎麼出來的? 竇茍和陳岺呢? 王統跌跌撞撞站起身四處尋找,在一大石頭旁找到了不省人事的竇茍。 一通心肺復蘇之後,人雖然救回來了,卻是虛弱無比,也許是因為中了箭傷,失血過多。 王統讓竇茍靠著石塊歇著,自己又來來回回找了許久,依舊不見陳岺,眼看竇茍情況越來越差,王統隻能扶著竇茍一瘸一拐地往遠處的一個村落去。 遠遠就看到裊裊炊煙,卻是走了半個時辰才走到村口。村落很小,隻有十餘戶人家,兩人一進村便引起了注意。 也難怪,兩人現在渾身濕漉漉,竇茍左臂上傷口上還插著弩箭。 “老鄉,可否賣我一些吃食。” 住村口的那戶人家也不搭話,把家中女人孩子趕進屋裡,緊張地看著兩人,很快村裡又跑出幾個青壯男子。 “汝等何人?” 王統無奈,隻得亮出秋官令。 “吾等為秋官府辦案,遭遇歹人,老鄉可否行個方便,給吾等些許吃食,找金瘡醫為吾兄醫治箭傷,吾等必有厚謝。” 鄉民裡走出一老者,認真地看了眼秋官令,然後拱手道:“吃食倒是有,可此處鄉野之地,何來金瘡醫,不過鄉裡有一牛車,可送兩位大人至長安。” 現在這世道,誰也不想惹麻煩,看來這老丈把他兩個當成麻煩了,要送走。 “那就麻煩諸位老鄉了。” 見兩個青壯年套牛車去了,王統便問:“老丈,這村旁那條河是什麼河?” 老丈順著王統指的方向看了看,“漕河東支。” “可知這漕河通往哪裡?” “向北流入渭河。” 見王統若有所思,老丈又補充道:“此河南起秦嶺少陵塬,不過也有老人說,此水與地下陰河相通,因為河岸常有屍體骸骨沖出,所以老人都說這陰河就是那奈河。” 王統點頭。 原來那陰河可通過地下暗流通往城外。 可那冥婚的花轎又是從何而入的呢? ~~ 質府。 屋內銅炭簍裡燒著旺火,身上已經蓋了幾床被褥的竇茍依然冷顫不止,寒熱往來。 青蘭焦心地喃喃自語:“白天那金瘡醫不是說傷口恢復得很快嗎?還說從來沒見過拔弩箭傷口止血如此之快的,怎地到了夜裡便如此?” 王統心想或許是傷口發炎了,但這個時代哪裡有消炎藥物? “我出去找藥。” 王統丟下一句話,出門便騎馬往城北疾馳。 外頭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了小雪,細如糖末的雪花伴著淩冽的寒風撲在王統臉上,冰冷刺骨。 王統無暇顧及,到了韋氏老宅匆匆下馬叩門。 “吱呀”一聲,門房探出頭來。 “喲,是王朗啊,快進快進,這又是風又是雪的。” 王統抖了抖身上的雪,“韋管事可在?” “在,在前廳呢,我這就帶你去。” 見是王統,韋祺知他雪夜來訪必有急事,直接問道:“出何事了?” 王統將他三人去鬼市調查之事一五一十對韋祺說了。 韋祺聽了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們真是膽大,竇茍莫不是惹了不乾凈的東西?” 王統搖頭,“不會,應是傷口潰瘍了,韋管事可識得醫術高明的金瘡醫?” 韋祺背手轉了好幾圈,突然抬頭說道:“有了,我聽聞神醫甘浚之上月遊歷至長安,就居於北厥。” 王統大喜,拉著韋祺便要出門,他力氣大,韋祺居然被帶著小跑起來。 韋祺忙呼道:“統,莫急莫急,待我讓人備馬車,若尋得甘神醫可一同去往質府。” 王統聽了忙鬆手,“是我疏忽了,還是韋管事周到。” 待備得馬車,王統親自駕車,依著韋祺的指路,到了韋氏老宅不遠的一家豪門大宅。 京兆韋氏在長安底蘊厚,韋祺遞上門狀後不久,主家便攜著甘神醫出來迎。 甘浚之年且八十,卻貌有壯容,氣色紅潤,頗有一番仙風道骨。 見甘浚之親自來迎,王統忙拜道:“求神醫救吾兄。” 韋祺在旁道明來意後,甘浚之不說二話,返回宅內拿上醫箱,還帶了一個年約十四的美貌小娘出來,素臉紅唇,端的一個美人坯子。 “這是吾女甘釀,自小隨我行醫。”甘浚之向王統等人介紹道。 甘釀朝眾人盈盈一福,一雙翦水秋瞳在王統身上上下打量。 王統心急,指著馬車道:“請神醫、甘小娘登車。” 來到質府,甘浚之看過竇茍的情況後,對王統道:“傷者的傷口愈合得很快,甚至是超乎常理的快,而且沒有任何潰瘍的跡象。” “那他為何如此?” 甘浚之看神色嚴肅,“吾觀其臉色青白,神智已失,乃失血過多而至,是否中箭之時止血不及?” 王統回憶道:“失血?當時吾等正躲避一種屍蠱,根本就無暇顧及傷口是否及時止血。” 甘浚之驚道:“屍蠱?可是那嗜血屍蠱?” 王統茫然道:“嗜血?我對這屍蠱知之甚少,隻知道會從七竅進入人的身體,種蠱人似乎還可以蠱馭屍。” “這屍蠱源於南中,是當地土著用來防止親人屍體腐化的一種方法,但這種屍蠱極其嗜血,從人的七竅或傷口進入人體後傷口會迅速愈合,並以人血為食,直至吸乾人血,至於你說的以蠱馭屍,倒是聞所未聞……”甘浚之又看了看竇茍的傷口後道:“不過,他的癥狀和南中那些被屍蠱侵入體內的活人癥狀非常相像。” “你是說茍他已被屍蠱侵入體內?”王統似是想起來什麼,繼續說道:“很有可能,當時屍蠱幾乎爬到他腳下他才肯跳下那陰河……” 韋祺問甘浚之:“神醫可有救治之法?” 甘浚之敲著自己的額頭,來回踱步,像是在拚命回憶:“救治之法,救治之法......” “阿父,以紅鴛曬乾碾碎裹於身,驅蠱可解。”甘釀在一旁提醒道。 甘浚之一拍腦袋,“對,對,用紅鴛。” “紅鴛?”韋祺和王統茫然對視一眼,問甘俊之:“神醫,這紅鴛是何物?在何處有?” “這紅鴛是一種花。”甘俊之嘆了口氣道:“不過,恐怕是來不及了。” 王統急道:“為何?” “南中有一至陰之地,是當地土著千年以來墓葬之地,這紅鴛便生長於那墳堆之上,可南中離長安卻有千裡之遙。” “至陰之地?”王統鬆了一口氣,說道:“那鬼市之下便是至陰之地,或許那裡能找到紅鴛。” 韋祺急道:“統,你們三個去一趟回來,茍落下重病,岺公生死不明,那地方你還敢去?” “不去茍便活不成了。” ~~ 子夜。 北厥私宅。 宇文乾嘉聽得有人來報已查明失蹤少女案元兇,披上保暖的披風來到前廳。 見是王統,宇文乾嘉頗為意外。 “這才幾天,便查明了?” “是,那烏丸輥負責擄掠少女,魁不首在鬼市以活人製成不腐之屍,賣給長安富貴人家行冥婚之禮,賺取不義之巨額財富。” 宇文乾嘉兩眼微瞇,“冥婚乃朝廷明令禁止,這魁不首、烏丸輥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行這茍且陰毒之事?可查明二人背後是誰?” “吾等跟隨秋官府在鬼市中的眼線示不小,一行四人前往陰地查探,還未查出背後站著何人,便已被魁不首發現。吾等亮出秋官令以自保,誰知那魁不首竟無視秋官府,口放厥詞,說鬼市無秋官府,痛下狠手,以至吾等一死一傷一失蹤,僅我一人僥幸逃脫。” 王統說完,抬頭看了眼宇文乾嘉。 宇文乾嘉果然被激,怒道:“混賬,混賬,來人,備馬,我倒要看看秋官府在鬼市說的話到底還算不算!” 王統鬆了一口氣,要去陰地采紅鴛,自己單槍匹馬肯定不行,隻能依靠秋官府。 醜時。 雪已停,天卻更冷了。 更夫縮著脖子打著一慢三快的梆子,唱更的聲音顫顫巍巍隨著寒風飄了老遠。 宇文乾嘉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一隊披堅執銳的禁軍從秋官府裡魚貫而出。 “動作快點。”王統騎馬跟在宇文乾嘉身後,催促身後的禁軍。 大街空曠,宇文乾嘉及王統這一隊人馬順著華陽街疾馳,繞過東市,轉向夕陰街,再往北出廚城門。 “你確定那人識得通往陰地之路?” 天氣卻越發地寒冷,宇文乾嘉有些後悔自己一怒之下舍棄了家中的溫香軟玉,非要親自去這勞什子陰地。 王統聽出來宇文乾嘉的不耐,指著前方的一個小村寨道:“就在前麵了。” 正是昨日王統與竇茍路過的那小村寨。 禁軍手中大量的火把照亮了整個小村寨,王統前往喊門。 馬嘶人沸,早就把村裡的人驚醒了,婦人和孩子不敢出門,隻有十餘個男子撞著膽出來查看情況。 看見王統帶著大隊人馬而來,小村寨的人麵露憤慨之色,卻囁囁不敢言。 王統看了一眼,朝那在村中頗有威嚴的老丈拱手說道:“老丈莫怕,吾等前來,隻為了找尋昨日送我回城的那趕車人。” 一個身強力壯的農人站了出來,“你找吾弟做甚?” “昨日他趕牛車送我回城,路過你們鄉裡西邊那個山穀,他說那山穀之中深藏一個洞穴,野獸出沒,人跡罕至,可前段時間居然有人往裡抬那專坐冥婚新娘的黑鳳花轎。” 那農人道:“那又如何?” 王統道:“秋官府欲前往那洞中辦案,想讓你阿弟帶個路。” 那農人沉默了一會兒,道:“那洞我也曉得,我隨你們去。” 宇文乾嘉坐在馬上,看了眼農人,又向下麵的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心領神會,領著四十餘禁軍沖入村寨當中,將村寨中男女老少六十多口人全綁了趕到一處。 那農人對王統怒目而視,“我已答應為你們帶路,你們還要做甚!” 宇文乾嘉坐在馬上,俯視著農人道:“你好好帶路,這村寨中人自然無事,如若我發現你居心不凈,他們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王統勸宇文乾嘉:“農人能有什麼壞心思,無謂分兵於此處。” “何需分兵,留幾人在此便可,這些農人不敢反。”宇文乾嘉斜了一眼王統,喊道:“出發!” 一行人跟著農人,往山穀裡行進。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山穀裡林木豐茂,藤蔓交織,地上堆積著厚厚的落葉,還有不少夜間出沒的野獸,發出各種古怪的聲音。 宇文乾嘉騎在馬上,越走越不放心,對王統道:“你說這陰地裡建有一片大宅?可這林間小道怎麼看也不像能運送木料石材。” 話音剛落,大隊人馬便隨著農人穿出了密林,來到了一條經車馬踩踏而成的土路上。 這土路掩映在密林之中,如不是親眼所見,根本想不到這裡居然有這土路可三四匹馬並轡而行。 又行半個時辰,一個洞口忽然出現在眼前,洞口狀如骷髏,月光下顯得陰森可怖。 洞口很大,即便藤蔓交錯,大隊人馬依然可以輕鬆進入,洞很深很長,洞壁光滑,地麵平整,似是古河道沖刷而成。 一群蝙蝠擦著頭皮飛過,宇文乾嘉對王統說道:“這洞果真如你所說,詭異異常,陰寒無比。” “這便是長安的至陰之地。” 越往裡走洞越大,成群火把也不能將洞內情景照得清,王統睜大眼睛在洞內四周尋找那生長與墳堆之上,妖艷詭異的紅鴛。 突然,一股暖意傳來。 奇怪,這洞裡本來就陰寒,怎會突然這般暖? 王統策馬加快的速度,剛奔出十餘步卻突然勒馬,呆立當場。 火光沖天! 那幾座宏敞寬廣,雄偉氣派的大宅陷入熊熊大火之中。 宇文乾嘉策馬緩緩靠近,立於王統身旁,淡淡說道:“白忙活一場,繼續查,記住,十五日的期限。” 說完,調轉馬頭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