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如若當初(1 / 1)

戰南朝 騰啊騰 7079 字 2024-03-17

長安西郊,臨著皂河有一片寺院。   這片寺院據說是恭帝元年由皇家修建,恭帝拓跋廓被宇文護廢殺後,恭帝的皇後若乾氏便在此處出家為尼。   此時,正端跪佛像前誦經的女尼,年不過二十五,容貌清麗,細細一看,正是落了發的若乾氏。   “皇後,陰地的大宅已經燒得乾乾凈凈,他們查不到這裡。”   說話的赫然就是在陰地為冥婚唱禮的魁不首。   卸下假發裝束後,魁不首露出光頭和戒疤,穿著黃褐色的海青,儼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   他剛剛參加完寺裡的禮誦,還來不及更衣便匆匆而來。   若乾氏卻怒斥道:“說了多少次,別叫我皇後,叫我的法號!”   魁不首忙連連點頭。   若乾氏繼續道:“宇文護爪牙遍布長安,眼線無數,你們做事需得倍加謹慎,否則我拓跋氏必陷滅門之地。”   魁不首問道:“那屍蠱……”   若乾氏揮手打斷魁不首的話,“畜養屍蠱之事先放一放,等那邊有消息了再說,也正好避一避秋官府。”   魁不首卻有些激動地說道:“還要等那老奴?話已經遞過去月餘,至今仍無回信。當年恭帝待他不薄,現在卻在您麵前擺架子,還不如我們自己來……”   “你懂什麼!”若乾氏低喝道:“光靠你那些屍蠱,就算殺得了宇文護又有何用,如果得不到那人的支持,我拓跋氏依然無法回到那位置,白白便宜了別人。”   魁不首沉默不言。   若乾氏放緩語氣,溫聲說:“不首,你乃忠勇之人,當年恭帝寬厚,施恩無數,唯你能始終如一,我拓跋氏若能重振,你必居首功。”   魁不首拜道:“不首不敢居功,但憑皇後差遣,絕無二話。”   魁不首還是改不掉叫若乾氏皇後的毛病,不過這次若乾氏沒再斥責他,而是揮了揮手,“行了,你先下去吧。”   魁不首拱手唱諾,退了出去。   若乾氏心頭煩悶,遂閉上眼睛繼續誦經,可想起最近諸多的不順,想起自家兒子還隨義陽公主遠在定州竇家,煩悶之意愈盛,一怒之下居然將手中念珠用力擲去地上,珠子散落了一地。   ~~   陰地大宅付之一炬,燒得徹徹底底,線索全斷了。   王統沒有跟宇文乾嘉走,而是獨自留在了陰地,繼續尋找紅鳶。   可溶洞裡皆是石頭礦物,連泥土也是上古河道留下的些許淤泥,沒有任何植物生長,更無人在此堆墳。   垂頭喪氣間,黑暗中突然聽到一人在喚他,將他嚇了一跳,等那人走近,經那跳躍的火把光照射才看出,來人竟是失蹤的陳岺和那日在陰河上的船夫。   “統,你為何還在此地?茍呢?”   “我與茍跳入陰河後,便被水流沖到了城外渭水,得已脫險,可茍被屍蠱入體,有性命之危,我回陰地尋藥,不想這大宅子竟被燒得一點不剩。”王統看了看船夫,又問:“岺公如何脫險?”   陳岺指了指船夫,“多虧了漁翁相救,將我從陰河撈了出來。”   “漁翁?這陰河有魚?”   漁翁瞥了王統一眼,“當然有,無眼之魚,在鬼市裡價比黃金。”   “鬼市?”王統突然抬頭問魚翁:“鬼市中可能買到紅鳶?”   漁翁搖搖頭:“紅鴛?沒聽過,何為紅鳶?”   “一種生長在墳堆之上異常艷麗的花,曬乾後敷於身體可驅屍蠱,可這花隻生長在至陰之地,我找了許久也未見這溶洞之內有土墳。”   漁翁皺著眉頭想了許久,不確定道:,“你說的是鴛鴦花吧?這草藥可清熱止血,安神定驚,可沒聽說過能驅屍蠱呀!”   “鴛鴦花?”王統問:“這陰地可有?”   “溶洞內無墳,可這溶洞之上的山坡上可是風水寶地,墓葬無數,這鴛鴦花便長於上邊的墳堆之上。”   王統喜道:“是了是了,我為何沒想到,這溶洞之上也屬陰地,那鴛鴦花應是紅鴛了,漁翁可否帶我去尋?”   漁翁看了王統一眼,心想這小子是不是愣,“這冬日裡樹木凋零,百草枯萎,何來的花?且這鴛鴦花花期極短,僅在初夏之際盛放十餘日而已。”   從昨夜進入陰地,到今夜再入陰地,這期間王統幾乎不眠不休,又一心想救竇茍,一時間頭腦反應自然遲鈍,居然忘了這季節甚少植物能開花。   王統知漁翁熟悉鬼市,隻得拱手拜道:“還請漁翁教我,這陰地鬼市,哪裡還能尋到這鴛鴦花。”   漁翁拈著他那幾根稀疏到極點的長須道:“這倒是要碰運氣了,這鴛鴦花每年初夏采摘,再曬製成草藥,到這時節,雲老鬼那裡不知還剩沒剩下。”   總歸有希望,王統急問,“雲老鬼在何處?”   “就在鬼市之內,隨我來吧。”   此時已是寅時,鬼市中已近收市,不少攤點已開始清點收拾,雲老鬼的草藥店也是早早打烊,大門緊閉。   拍了許久門,雲老鬼才匆匆整理著衣帶開門。   雲老鬼並不老,體格精壯,麵無皺褶,看起來就像個年不過三十的漢子,唯有須發盡白,讓人覺得十分詭異。   漁翁嘿嘿笑道:“你這老鬼,又抱著你那小妾行房中之術。”   雲老鬼忿忿道:“去去去,莫攪我好事。”說完便要關門。   漁翁看起來與雲老鬼交情不淺,趕緊用腳頂住門,“今日是真有事。”   雲老鬼這回沒再關門,卻也沒放漁翁進門,堵著門催促道:“何事,快說來。”   “你這裡可還餘有鴛鴦花?”   “無。”雲老鬼說完看了看漁翁的腳,“快把你的足收出去!”   漁翁也不理他,整個人就邁進門裡,擠了進去,王統和陳岺也跟著擠了進去。   “誒,你這人怎地如此無禮,還帶人強闖我家。”雲老鬼沖著漁翁喊完,又朝藥房內急道:“小翠,有人進來了。”   漁翁邊走邊道:“我不信你,你這裡會沒有?定是心急想支走我故意誆我。”   這草藥房其實並不小,可四周都堆滿了草藥和一些看不出是甚動物器官製成的藥材,顯得無比逼仄。   偏偏還將一床榻置於草藥房正中,直接把草藥房填得滿滿當當。榻上還有一個豐滿的婦人,正慌亂地穿戴衣物,豐盈之處不及遮擋,直晃得人眼暈。   漁翁也不管婦人,直接就翻箱倒櫃地找,急得雲老鬼直喊:“沒有、沒有,那鴛鴦花早在兩個月前就已被人全部采買一空。”   漁翁還是不信,“那鴛鴦花也不是什麼暢銷之貨,往年你這裡就積壓了不少,怎可能售空?”   雲老鬼白了他一眼,“說出來不僅你不信,我自己都不信,這近百斤鴛鴦花居然是一個人一次性全要了。”   王統和陳岺麵色凝重。   漁翁更是驚詫,“你這年年心急火燎地往上麵的墳堆裡紮,攢了近百斤鴛鴦花?竟給你全賣出去了?這鴛鴦花真那麼好?”   雲老鬼麵有得色,“你說呢,要不然我如何娶得這新婦?不識貨的人覺著它賤如豬草,識貨的人卻認為它價比黃金。”   漁翁看向王統陳岺,卻是問雲老鬼,“難道這鴛鴦花真是紅鴛?”   這回輪到雲老鬼驚訝了,“你這老鬼竟也懂得紅鴛。”   漁翁指了指王統,“是他家中有人被屍蠱侵體,尋紅鴛驅蠱。”   雲老鬼麵色凝重,“不會呀,這屍蠱隻是一種嗜血的蟞蟲,適應能力極差,隻適合南中山林氣候,出了南中便難以存活,為何會出現於長安?”   “這陰地的氣候,會不會與南中山林氣候相似?”   經王統這麼一說,雲老鬼點頭道:“的確極為相似,怪不得這紅鴛突然暢銷了。”   王統道:“不是暢銷,是有人想讓這屍蠱無藥可解,雲老板可知長安城裡何處還有紅鴛?”   雲老鬼道:“長安城內隻有這溶洞之上的墳堆裡有紅鴛,每年隻有我一人采摘製藥。”   王統又問:“那你可知那向你采買紅鴛之人的身份?”   “鬼市的規矩,從不問來人身份。”   王統再問:“那人相貌有何特別之處?”   雲不鬼看了看漁翁。   漁翁說:“這些人是示不小帶進來的。”   雲不鬼猶豫了一會兒,“雖然那人有意掩飾,但還是可以看出,那人是個和尚無疑。”   又是和尚!   可知道是和尚又有何用,孝閔帝宇文覺和明帝宇文毓信佛,就連宇文護也是虔誠的佛教徒,佛教在北周十分興盛。全國有將近萬所寺廟,光是僧侶和尚就有一百多萬名。   王統不是沒想過去寺廟找線索,當初擄掠宇文萇楚的那男子也是個和尚,可一問之下才知道,這長安治下大大小小的寺廟竟有數百所。   漁翁看雲老鬼語焉不詳,肯定還知道些什麼,就幫著王統問:“光知道是個和尚有屁用,這長安城裡十個人裡怕就有一個和尚,還有呢?”   雲老鬼翻了個白眼,不服氣地說道:“也就是你,換了個人來我絕不會壞了規矩。”   說完,又看向王統和陳岺,“出了這門,就當我沒說過,別給我惹禍。”   王統和陳岺自然點頭稱是。   “那和尚其實來了兩次。”   “哦?”雲老鬼的話頓時引起三人的疑惑。   雲老鬼繼續道:“他做事謹慎,擔心我還私藏有紅鴛,又再拿出一根金條,讓我把剩餘的紅鴛賣與他。”   王統問:“你還有?”   雲老鬼搖頭,“當時有,現在沒有了,一根金條把我這裡裡外外全翻遍了。”   漁翁有點不耐煩,追問:“你講話就這樣,吊著胃口,就不能一次把話講全?”   雲老鬼不理他,繼續說道:“他翻弄我那些草藥之時,蒙臉的布巾不慎滑落了。”   三人幾乎同時問道:“你認得那和尚?”   雲老鬼搖頭,“我不認得,可我那新婦認得,那和尚是千佛寺的,我新婦曾去千佛寺上香,在那寺廟裡見過他。”   ~~   梁國公府。   年逾五十的侯莫陳崇在書房中生起一簍炭火。   一封信箋在侯莫陳瓊、侯莫陳凱手中來回傳閱多次後,回到侯莫陳崇手中。   侯莫陳崇將信箋投入炭火中,看著信箋燒得灰得不能再灰後,才站起身。   “此事,你們怎麼看?”   侯莫陳瓊跟侯莫陳凱對視了一眼,道:“阿兄,他們在信裡說已給薩保下了兩個月的慢性毒藥,如若是真的,或可以……”   侯莫陳崇抬手製止弟弟繼續再往下說,“什麼慢性毒藥,隻不過是一些無法查驗的致幻藥物而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候莫陳凱說道:“不管是什麼毒藥,反正他們負責刺殺,屆時吾等隻需響應擁立便可,這對吾等來說並無弊處。”   候莫陳崇低聲喝道:“凱,慎言!”   兩個弟弟十分敬重候莫陳崇,遂不再言語。   沉默半晌,候莫陳崇冷笑道:“為什麼若乾氏隻能下那不痛不癢的致幻毒物?那是因為薩保所有吃食必有銀器探毒,再經嘗膳之人。且薩保向來謹慎怕死,他府上守衛森嚴,侍衛比宮裡還多,想殺薩保?難!比登天還難!”   候莫陳凱張嘴想駁,卻被侯莫陳崇另一句話噎了回去。   “你們難道忘了?趙貴和期彌頭才死了幾年?”   書房裡又陷入了沉默。   候莫陳崇不是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機會多好啊!   趙貴最先找的就是他,如若當初能狠下決心,趁薩保立足未穩,聯合期彌頭,加上萬誒幾通、叱奴興、王龍仁和長孫僧衍等人,薩保焉能橫行至今日?   如今,黑瀨時期的六柱國就隻剩他和老邁的於謹,已經無人再能掣肘薩保。   真是可惜啊!   侯莫陳崇背對著兩個弟弟,用手細細摩挲著架子上一把養護得極好的寶劍。   當年,自己跟隨賀拔嶽討伐萬俟醜奴,單槍匹馬殺入敵陣,於馬上將萬俟醜奴生擒,何等意氣風發。   戰後,賀拔嶽便將萬俟醜奴的這把寶劍贈於了他。   眼前這把劍便是當年萬俟醜奴那把寶劍,寶劍依然鋒利,可惜自己困於這朝堂之中,已不復當年之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