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象棋(1 / 1)

戰南朝 騰啊騰 7030 字 2024-03-17

長安城,宣平門。   王統順著著宣平門旁的巷曲往北走,快到洛城門時,終於尋到北裡的一片民宅所在。   在一座普通的宅院前,王統叩響了門環。   沒用多久,一個婢女打開了個門縫,探頭出來看,見王統長得好看,笑著問。   “郎君來找何人?”   王統拱手道:“我是尹大人的同僚,尹大人可在?”   “我家阿郎一早便出去了。”   “出去了?”王統故作失望道:“那可惜了,可知他幾時回來?”   “這可說不準。”女婢盯著王統的臉看了許久,最後將門打開,笑道:“郎君先進來喝杯熱茶吧,我去告訴我家娘子。”   說完,便引著王統往裡走。   這是個簡單的二進院,雖然樸素,一切物事卻是井井有序,甚是整潔。   “娘子,有位郎君,說是阿郎的同僚,有事來尋。”   婢女剛喊了一聲,便有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高大婦人從後院迎了出來,穿著得體,朝王統盈盈萬福,甚有大婦風範。   “妾身盧稚,乃尹公正正妻,郎君可是我家夫君好友?”   王統道:“正是,我與尹大人同為大塚宰辦事,今日有要事相尋,可尋了好幾處都不見他。”   “哼!”盧稚柳眉一豎,怒道:“定是去尋那騷蹄子去了!要是壞了大塚宰大事,給他一頓好打。”   或是都已習以為常,婢女奴仆對盧稚突然嗬斥尹公正皆沒有表現出意外的神色,倒是盧稚自己反應過來,略微有些尷尬。   “郎君勿怪。”盧稚頗有些自憐道:“奴家本出身範陽盧氏北祖房,雖然到我父親是庶出,可也算世代工書,墨香盈門,底蘊深厚。”   “是,是,我看尹大人儀表堂堂,便知大娘子也定是出自名門。”   “哼,我就是被他那副皮囊給迷暈了頭,被他幾句花言巧語給哄騙了。”盧稚說著,居然哭了起來,“他一個寒士仕子,落魄書生,求仕無門,家中還有一個瞎了眼的老母,要不是我家……他焉能有今日?”   “怪不得尹大人如此上進,原是家中有個賢內助。”   “他心裡何曾念我的好?一日到晚就記褂著青樓裡的那個騷蹄子。”說道這裡,盧稚又抹了抹淚,“奴家說這些家長裡短,實在是讓郎君見笑了,可我實在是氣極了。”   “不會,不會,大娘子是性情中人。”王統笑道,心中卻是想到尹公正這個文弱書生家中有這麼一個悍妻,自然是不願回家的。   “我已讓人備了酒菜,郎君喝杯熱酒,邊吃邊等如何?”   “不敢再叨擾大娘子了,既然尹大人不在,在下這便告辭了。”王統站起身道:“還請大娘子轉告尹大人一聲。”   從尹公正家出來,王統馬不停蹄去了東市一家酒肆。   剛進門,便聽一人高聲喚道:“王兄,這裡,這裡。”   王統循聲看去,正是自己約好的中外府司錄袁傑。   “袁兄,失禮了失禮了,說要宴請你,反倒是我遲了。”   “不不,年節時本就應是我請王兄別歲,隻不過王兄忙,一直未尋到合適的時機,今日難得王兄閑下來,定是我來請的。”   袁傑作為尹公正的副手,也是剛剛從玉璧歸來,進入中外府任職,巴結宇文護未來女婿還來不及。   兩人謙讓了半天後落座,王統道:“在晉國公府上饋歲時,沒能和袁兄,王元慶和尹公正多飲幾杯,深以為憾,今日本想請你們三位一敘,不想王元慶已出發前往吐穀渾,去尹公正家中卻撲了個空,倒是被他那正妻留下嘮叨了許久。”   袁傑搖頭笑道:“盧娘子就是這麼個人,善妒小氣,處處都要壓過尹公正一頭,可誰叫盧娘子家門蔭高。”   “那尹公正沒有小妾?”   “小妾?”袁傑道:“尹公正連多看一眼別的女人都不行,怎麼可能納小妾。”   王統假裝不信,“我可是聽聞他在碧月軒有個老相好。”   “盈香?”袁傑嘆了口氣,“說起這盈香,故事可就長了。”   “說說。”   袁傑給王統斟酒,笑道:“還不是寒門學士與名歌姬的風流故事,要說多曲折,也不至於,不過這盈香倒是付出頗多,那時幾乎將自己的賞錢盡數給了尹公正用於上下打點,換取了官身。”   “那尹公正為何不娶盈香,反倒娶了盧娘子?”   “為何?”袁傑一口飲了杯中酒,嘆道:“為了求上進,娶了門蔭高的悍妻,為前途鋪路,有了前途,才有錢途,才能為盈香贖身。”   “盈香很貴?”   袁傑瞥了一眼王統,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你天天往明月樓跑,不知道跟名歌姬喝酒有多貴?何況贖身?   想是如此想,袁傑還是答道:“自然很貴,數十兩金是要的。”   王統暗暗乍舌,怪不得尹公正如此求上進,再不努力些,盈香老了都未必能贖出來。   夜裡,王統去了趟質府。   外間不便說話,柳敬言讓王統進了房。   桌案上還擺著醫館和手工坊的賬冊,柳敬言還在忙著理賬。   王統就坐在她旁邊的凳上,說了今日關於尹公正的家事、情事。   “你想幫尹公正將他那情人從青樓中贖出來?”   “想是想,沒錢。”王統道:“青樓女子贖身太貴,還需想別的法子。”   “數十兩金我們給得起。”柳敬言停下手頭上的活,說道:“你可知現在我們做的牙刷兩柄便能賣一兩金?不過,你真的打算如此大張旗鼓地幫尹公正的忙?如此大張旗鼓地為我奔走?”   柳敬言越來越進入角色,看事情看問題思路越來越清晰,“你需知,你馬上就是大塚宰府上的女婿,一言一行皆有人盯著。”   “你說得對,一切需得暗地裡進行。”王統說到這裡,嘆息道:“不過,我們可用之人太少,要想隱匿行事,瞞過帝相的眼線,太難。”   “不急。”柳敬言道:“姚察既已收了竇熾的好處,想必不會讓談判進行得很順利,我們還有時間在暗裡操作。”   “嗯,明日我便要入宮當值,我讓茍和岺公先盯著姚察和尹公正,若有變動,你就先拿主意。”   “好,你在宮中行事,當一切小心。”   是夜,或是換了新的宅子,王統睡得很不安穩,做了很多夢。   在夢裡,柳敬言終於如願回到了南陳,可自己卻被留在了北周,和宇文萇楚成婚,成了宇文護的女婿。   ~~   年節後,王統突然發現,宿衛禁軍中突然就沒人管著他了。   不管是宇文神舉,還是於翼,都沒再給他指派值守任務,楊堅也是個通透的人物,見是如此,乾脆也不去管他。   於是,王統變成了宿衛將領中最閑的那個。   當然,王統也樂得清閑。   可清閑日子沒過多久,吏部突然來了新的任命,讓宿衛係統眾將震驚。   於翼跟隨李昺征伐吐穀渾,雖大敗而歸,可表現可圈可點,所以調任左宮伯中大夫,這也是一早便定下的,實至名歸。   可王統居然連跳兩級,由正三命的左侍下士升任正五命的右宮伯中大夫,在宿衛中權柄也隻稍次於於翼。   憑什麼?   一個南朝降卒,北周馬奴,居然隻用了半年時間,便登堂入室,成為掌宮城侍衛之禁的侍衛之長。   就因為他是晉國公府的贅婿?   大塚宰任人唯親居然到了如斯地步?   宇文邕心頭巨震,卻又無可奈何。自己辛苦經營的宿衛禁軍,就這樣被宇文護牢牢地敲入了一根楔子。   心中有不滿、忿恨、嫉妒之人不在少數,可又有誰敢非議從晉國公府出來的政令?   連宇文邕自己都無力反抗,強顏歡笑。   王統本以為皇帝會疏遠他,同僚會排擠他,他已做好了成為眾矢之的的準備。   可情況恰巧相反,同僚對他更熱情,皇帝對他也更親熱了。   “王統,可會象戲?”   今日庾信與王褒又雙雙抱病,不用說,定是又鬧著要跟南使回朝。   說起來,宇文邕也算可憐,平日裡不能插手朝政,除了暗地裡算計宇文護,就隻剩研究象戲這個愛好,偏偏能陪他研究的那兩個老頭兒還一日到晚鬧著要走。   “象戲?”王統答道:“不會,不過臣可以學,陪皇上解解悶。”   宇文邕抬眼看了看他,將棋盤往他麵前一推。   “棋盤與漢末盛行的樗蒲相似,分金、木、水、火、土五區。”   “擲劈木決定棋子步數,陰翻則顧兔先出,陽變則靈烏獨明。”   “從月建而左轉,起黃鐘而順行。”   “或升進以報德,義以遷善;或黜退以貶過,事在懲惡。”   宇文邕一頓輸出,王統張口結舌。   這代溝恐怕是差了一千四百多年。   王統從懷裡掏出一件物事,在桌案上擺好,訕笑道:“皇上,若想解悶,臣這個恐怕有趣得多。”   宇文邕道:“大都博弈皆戲劇,象戲翻能學用兵,我創這象戲不全為了有趣。”   “我這棋是模擬戰爭的一種遊戲,也能學用兵。”   “楚河?漢界?”宇文邕看了看棋盤道:“這是什麼棋?”   “象棋。”   “如何下?”   王統道:“刻象牙為棋,共三十二枚,紅黑各半,兩人對弈。”   “紅方以帥統仕、相及車、馬、炮各二,兵五;黑方以將統士、象及車、馬、炮各二,卒五。”   “弈時雙方輪流行棋,以“將死”或“困斃”對方將帥為勝。”   隻聽王統稍稍講解,宇文邕如獲至寶,眼睛是越來越亮,接話道:“這象棋猶如兩軍作戰排兵布陣,將、帥代表君王,不能出這九宮,居於幕後指揮。仕和士則代表宿衛,司九宮安全,不離將帥左右。象、相是臣相,隻能於本方移動,不能過河。車是戰車,橫線、豎線均可行走廝殺。炮是弩車,可攻擊距離遠且殺傷力較大。馬是騎兵,適合長距離作戰。五個兵、卒便猶如一伍,手持弓、殳、矛、戈、戟,配合作戰。”   不得不說,宇文邕在棋牌方麵的確擁有極強的天賦,一點既明,還能舉一反三。   “統,這象棋真是妙極,你當真有巧思!”   王統厚著臉皮道:“皇上喜歡就好。”   當日,宇文邕便跟王統專研象棋,徹夜達旦,連椒房殿也不去了。   第二日,庾信和王褒也加入進來,宣室殿內四人皆沉迷於此,有時甚至忘了君臣之禮,在宣室殿內放聲爭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讓守在外邊的宿衛們麵麵相覷。   轉眼間便到了驚蟄時節,春氣萌動,大地褪去了銀裝素裹,又煥發了生機,一派欣欣向榮。   王統好不容易擺脫了宇文邕的糾纏,從宮中沐休出來,便匆匆策馬地往質府去。   “這些天可發生什麼事?”   “有的,前幾日我去驛館見了姚察。”柳敬言正在炙茶,動作優雅,話語間已沒了前段時間那般急燥。   “可說了什麼?”   柳敬言一邊碾著茶,一邊道:“我對他說,我在南梁時便聽聞你素來胸襟高潔,品行端正,清正節儉,可近來卻聽聞你與北周重臣來往過密,出入青樓,姚大人,皇上厚待你,遣你出使北周,還望你能不辱使命,帶吾等歸家。”   王統道:“你是南朝宗室,去質問他合情合理,那姚察怎麼說。”   “他當即便將竇熾送的那箱金搬了出來。還辯解說,北周帝相貌合神離,當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條件和形勢的變化,為談判創造有利局勢,才能最終以弱勝強。”   王統沉吟道:“且不論他說的是真是假,至少你的這番表態,便可以讓他不敢在談判中做出不利於我們的小動作。”   “嗯。”柳敬言專注地攪動茶湯,連頭都未抬,輕道:“還有一事,盈香我已讓人贖出來了。”   “這麼快?你讓誰的出麵?”王統倒是對辦事利索果斷的柳敬言有了新的一層認識。   柳敬言道:“那日我與青蘭去醫館,恰好見到盈香在醫館中,並不是去看病,卻與甘小娘頗為親密,似是手帕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