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脊梁(1 / 1)

戰南朝 騰啊騰 7079 字 2024-03-17

“你是說盈香與甘釀乃閨中密友?”王統聯想道甘釀對崔憐兒的巨大成見,連連搖頭道:“怎麼可能?她怎會與青樓女子有交集?”   “怎麼不可能?”柳敬言道:“醫者不問來路,以甘小娘的品行,自然不會介意盈香是青樓女子還是豪門貴婦。”   王統點頭,算是認同了甘釀的品行,但始終不解。   柳敬言繼續道:“知你不信,就連我也沒想到,原來甘小娘與盈香早就熟識,甘小娘初到長安之時,便為盈香醫治過頭痛頑疾。”   “那也隻是醫者與病者之間的關係,不至於手帕之交吧?”   “盈香人雖柔弱,卻在醫館開張之初幫甘小娘出了不少力。且才藝雙絕,談吐文雅,與甘小娘投緣,與我也甚是投緣。”柳敬言給王統分了茶,終於抬頭道:“我這煮茶的技藝便是跟她學的。”   “所以你打算從盈香處下手?”王統道:“可青樓女子迎來送往,最擅交際,莫被表麵騙了。”   “嗯。”柳敬言輕輕抿了口茶,道:“你信我,我甚少看錯人,我為她贖身自然不是因為與她投緣、憐她身世。而是因為她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也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   盈香能為尹公正散盡錢財,是重情。甘小娘為她緩解疾病痛楚,她便想著回饋甘釀,此是感恩。由此來看,盈香的確是個重情感恩之人。   王統遂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走女眷路線的確是個好辦法,甘釀可知實情?”   “甘釀心善,不知我們打的什麼算盤,隻知盈香身世可憐,聽我有意為盈香贖身,又礙於質人身份,不便出麵,便主動提出由她出麵去辦此事,盈香也感恩涕零,說要為我做牛做馬。”   王統笑道:“做牛做馬倒是不必,適時讓她吹吹枕頭風便是。”   聽王統好不避忌地這麼一說,柳敬言感覺心不覺跳快了幾步,假意捋了捋耳旁青絲,定了定神道:“尹公正是聰明人,隻需從盈香那裡知道我才是那個背後幫盈香贖身之人,他應會知道該如何做。”   “人現在安頓在哪兒?”   柳敬言道:“在你府上,和甘釀同住。”   “在我府上?”王統微微蹙眉,略微感到這安排有些不妥。   “覺得不妥?我倒認為這可讓尹公正承你的情。”柳敬言道:“人是甘釀出麵贖的,甘釀住你府上,她自然把人帶到你府上。”   “隻怕宇文護盯我盯得緊,會看出什麼端倪來。”   “應不會,我與你的關係外人看不透。”說完這句話,柳敬言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燙。   他倆之間的確有種默契是外人看不到的。   在外人看來,她與王統的關係最初是奴仆與主母的關係,關係談不上十分密切,現在則已是徹底的分道揚驃。   “你怕會引起宇文護的注意?”柳敬言道:“不會的,同是宇文護的救命恩人,宇文護對甘釀可比對你好得多。晉國公府對甘釀甚是關照,她出麵做下的事情,不會有人特意去查。亦或是,你怕贖一個青樓女子回府上影響你上進?”   “怎麼會呢?”王統搖頭笑道:“宇文護專情,隻有元氏一妻,最是不喜朝三暮四之人,我巴不得他惱怒我沾花惹草。”   柳敬言看著王統道:“我聽聞富平公主美若天仙,你舍得?”   王統不經意地往柳敬言前胸掃了一眼,道:“她太小,再說,我並不想留在周國。”   柳敬言捕捉到王統的眼神,頓時明白過來他說的小並不是年紀小,剛剛平復下來的心跳又快了幾步,不自覺地夾了夾腿。   王統問,“那尹公正可知盈香被贖了出來?”   柳敬言低聲答道:“尹公正已數日未去碧月軒,盈香也不敢去他家中尋他,所以目前仍未知。”   王統略一沉吟,道:“我先回府看看情況。”   ~~   宇文邕賜給王統的宅子,不大,也不小,大略與質府差不多。   主體建築為三進五間,首進與後座均帶插山廳,中廳東西圍屋帶從厝廳、房及書齋,廳的後麵有橫貫全宅的後院,圍屋隱伏於兩旁山墻外,獨廳、獨院、獨天井,頗有情調。   “王郎,知你今日沐休,特意給你熬的,加足了料,還給你加了紅糖。”甘釀端來一碗苦藥,笑嘻嘻地道。   王統越來越覺得甘浚之配的這補藥對鍛打身體大有裨益,現在也逐漸不再抗拒,拿起來一口就乾了。   “怎麼樣?好喝吧?”甘釀笑嘻嘻地問道,還很殷勤地給他按摩起了肩。   王統知道她定是想求自己收留盈香,便順勢問了出來,“行了,無事獻殷勤,定有事要求我,說吧。”   甘釀在王統身旁坐下,道:“我初來長安時,曾接診過一個病人,她身世可憐,誤入青樓卻潔身自愛,我和她甚是投緣。”   王統假意問道:“你不會為她贖身了吧?”   “不對。”甘釀搖搖頭道:“我一個人哪兒夠錢,還有王妃,我們一起出的錢。”   “這盈香真有這麼大魅力?”   甘釀一副警惕的神色,“你又在想什麼?有崔憐兒還不夠嗎?告訴你,盈香已經名花有主,你別打盈香主意。”   “既然已名花有主,為何還需要你們兩個女子為她贖身?”   “盈香命苦。”甘釀嘆了口氣道:“散盡賞銀為情郎換取官身,可即便有了官身又如何,青樓女子想贖身,也並不是一般人能負擔得起的,何況盈香那情郎還娶了個悍妻。”   “人生非凈土,本就各有各的苦難,各有各的心酸。”王統嘆了口氣,問道:“所以,你要求我何事?”   甘釀道:“可否讓盈香暫住此處,待盈香尋得情郎後再搬?”   王統不答反問:“你說她情郎在朝為官?是何官身?叫何名字?”   “據說在賓部任職,姓尹。”   “姓尹?”王統裝作用力思索的樣子,良久後才問道:“賓部是有個姓尹的,叫尹公正。”   “對,對~”甘釀驚喜地問道:“就是尹公正,王郎可識得尹公正?”   “自然識得,年節時還一起飲過酒。”王統笑道:“原來盈香的情郎便是他。”   甘釀興高采烈道:“太好了,我這就去告訴盈香。”   “回來。”王統叫住甘釀,“告訴她我認識尹公正有甚用?你差人到賓部尋尹公正,就說我新居入宅,邀他到府裡飲酒。”   “還有,”王統又叫住心急的甘釀,“介時,你便當我不知此事,碰巧帶盈香過來,讓他倆相認。”   甘釀不解道:“為何?”   “尹公正是官場之人,十分謹慎,若是我出麵撮合,反而會讓他心疑我有所圖,你是好心做事,無謂因此而不美。”   甘釀想了想,答道:“也是,你們當官的肚裡盡是彎彎腸子。”   ~~   尹公正來到王統府上時已是酉時。   “王兄,恭喜,恭喜!”尹公正沒有空手來,進門便拱手賀道:“那日在碧月軒走得急,實乃瑣事纏身,還請王兄見諒。”   “無礙,尹兄身負重任,與南史姚察舌戰,一紙可抵萬軍,平一地,自然忙碌些。”王統說罷,執尹公正手入座,甚是親熱。   尹公正笑道:“還沒祝王兄高升,王兄現在可是大塚宰身邊的大紅人啊。”   王統心中苦笑,他心知肚明,自己不過是宇文護與宇文邕之間政治較量的棋子而已。   不過在外人眼中,王統娶得美人,入贅晉國公府,還頗受大塚宰看重,官運亨通,確是春風得意。   尹公正有意結交,王統有意拉攏,兩人一拍即合,把酒言歡,一時間觥籌交錯。   “王兄這宅子甚有情趣,假山流水,一步一景……”尹公在坐在二進廳堂中便可窺到後院一角,開口贊到一半,卻是看到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   “盈香?”   那女子似有感應,回身看來,透過廳中鏤空看到裡邊的尹公正,也是又驚又喜,不顧一切便往那處跑去。   “盈香。”甘釀提起裙擺,跟著後邊追喊了一句,心中又開始暗罵王統,自己明明做了好事,卻要這般遮遮掩掩。   見盈香進來,王統與尹公正一道,同時做出意外、不解的表情。   甘釀跟進來,看到王統的表情,白了他一眼,說出一早準備好的說辭,萬福道:“王朗,這位娘子叫盈香,是我閨中密友,如今在長安暫無落腳之處,我自作主張將她接過來住了,還請王朗勿怪。”   尹公正看看甘釀,又看看王統,再看看握著自己手的盈香,更不解了。   王統向尹公正介紹道:“這是甘釀,是甘浚之甘神醫之女,如今在西市開醫館,甘神醫去北齊遊歷前托我照顧甘釀,因此客居我家。至於這位盈香姑娘……我也是今日才第一次見。”   盈香上前朝王統行了個萬福道:“我聽甘釀說王朗今日方才沐休歸來,正欲前來拜訪哩,已在王朗家叨擾多日,還請王朗勿怪。”   “盈香娘子不必客氣,這裡也是甘釀家,你要謝便謝她好了。”王統笑道:“既然大家都是熟識,那便坐下來一起罷。”   尹公正見王統與盈香確是第一次見麵,這時才出言解釋道:“王兄,如你所見,我與盈香早已情投意合,這幾日多謝王兄收留盈香。”   王統擺手道:“尹兄,我也如你一般,剛剛知道此事,此事應謝不到我。”   盈香為何能離開碧月軒數日?又是為何暫居此處?尹公正自己也一頭霧水,心知此事還需盈香解釋一番,不僅是自己想知道,也需給王統一個解釋,以免失了禮數。便道:“盈香,此事恐怕還需你來告知一二。”   盈香看向尹公正,見尹公正微微點頭,便柔聲道:“盈香命苦,幼時便被賣入青樓,淪落風塵,欲從尹郎而不可得,幸得甘釀與王妃憐我身世,古道熱腸,救我於水火之中,成全我與尹郎……”   尹公正疑惑道:“王妃?哪個王妃?”   盈香道:“安成王妃。”   尹公正敏感地抬頭望向王統,見王統也正笑吟吟地看著他,遂轉頭看回盈香,問道:“你如何識得安成王妃?”   盈香道:“甘釀曾在王妃府上客居過一段時間,與王妃是舊識了。那日王妃到甘釀醫館,大家恰好碰到一起,後聽聞我的身世,頗有同病相憐之感,便與甘釀一同籌錢,將我從碧月軒贖了出來。”   恰好碰上?   真有那麼巧?   贖盈香可是需要一筆不菲的財物,真的會有人如此慷慨而又無所求嗎?   尹公正心中不禁起疑,可想來想去,也想不到任何王統可能參與其中的可能。   要麼真是湊巧,要麼便是那安成王妃處心積慮……   此時他與姚察在談判桌上的唇槍舌劍已至白熱化,會不會是姚察從中授意?   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   尹公正心中驚疑不定。   此時,盈香卻嘆道:“安成王妃也是個苦命人,孤兒寡母,被質於長安,她還說,她的境遇竟還不比我,我可用錢贖身,她卻隻能淪為朝廷的犧牲品。”   尹公正聽得後背濕了一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沒錯,安成王妃贖盈香必是沖著他而來,沖著談判而來。此次談判桌上的籌碼並無她母子,姚察的談判重心也隻在安成王陳頊,她定是不甘心她母子二人再次旁落,想要借助這種方式進入談判桌。   可看到身旁猶在垂淚的盈香,尹公正又心軟了。   盈香為自己付出了太多,自己專營官場,求上進,不就是為了能把盈香贖出來雙宿雙棲?   尹公正看向王統,見王統並無異樣,心裡稍稍一寬。   或許無人看出其中關鍵。   既然人已經贖出來了,且看吧。   臨別時,尹公正躊躇了半天,跟盈香耳語幾句後,拜托王統道:“王兄,盈香恐怕還需在貴宅暫住幾日,待我租到住所,再接她過去。”   長安宅貴,一座普通的宅子動轍上百貫,不是他能負擔得起的,隻能去租。   可他的月奉本就不高,家中財政大權又被那悍妻控製得死死的,即便是租,恐怕都吃力。   男兒無財脊梁都軟了一半,尹公正如今便是這樣。   王統拉他到一旁,將上次柳敬言給他的那一小袋金塞入他的懷中。   “盈香命苦,尹兄先拿去置一座好宅子。”   尹公正打開袋子一看,是金,足夠置一處比自己家還好的宅子了。   這袋金就像一場及時雨,讓這個長年被家中悍妻打壓,被社會毒打的小枯草瞬間就挺直了脊梁。   “這怎麼好……”   王統不容尹公正推脫,正色道:“尹兄,我們是君子之交,錢財乃身外之物,不必太過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