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統聽竇茍跟陳岺說著這些在長安發生在他們身上的這些小事,若有所思。 回到府邸,茍吩咐下人將犛牛肉蒸了一些,炙了一些,三人就著犛牛肉,喝著王統從北齊帶回來的乾酢酒。 “有一事,今日要與你二人商量。” 見王統麵色肅然,陳苓與竇茍對視一眼,知王統定有大事不決,需要他們,皆將手中的酒杯吃食放下。 “此次出使齊國,我已說服齊國皇帝,以宇文護之母閻氏交質安成王妃母子,已達修好通商,之後,齊國還會與陳國修好,並將安成王妃母子送回建康。” 王統的話不長,但是信息量很大。 陳苓道:“關鍵是,你怎麼想?” 王統如今已是北周正六命的大官,即便他送柳敬言與陳叔寶母子回陳國,也無法及得上在北周所受的恩寵。 所以,陳岺跟竇茍都不知道,王統的想法會不會已經發生了變化? 王統正色道:“我會護送安成王妃母子到齊國,並竭盡全力促成齊國與陳國和談,送安成王妃母子回陳國,我也會一起去陳國。” 竇茍道:“統,放棄在周國獲得的一切?值得嗎?” 王統自不會跟他們說,在北周他已是宇文護一黨,以後不可避免會被卷入殘酷的政治鬥爭中,且宇文護無意再弒帝,而他也沒多大信心能鬥贏影帝宇文邕,眼前這一切高官厚祿不過是空中樓閣而已。 “我對王妃承諾過,要送她母子安然回國,大丈夫,一言既出,當說到做到。”王統拍了拍竇茍的肩道:“此去北齊,變數仍多,你們自可不不必與我一同冒險。” “哈哈哈,好一個大丈夫當說到做到。”陳苓笑道:“當初你我一道送王妃母子至長安,如今自當一道送王妃母子回建康,我陳苓又豈是一個避險茍安之人。” “我自也是要回去的,家中還有老父老母,豈能遠遊他鄉。”竇茍嘆道:“就是可惜了這手工坊,辛辛苦苦,才有這番好景象。” “有甚可惜。”陳苓道:“你將這半年所賺金錢帶上,手工坊哪裡不能做?” 提到金錢,竇茍又笑了起來,“那些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金錢定然是要帶走的。” 王統又道:“此事還需隱秘形行事,將錢兌成金,隻帶金,物事能舍便舍,切莫讓人看出了端倪。” 陳苓竇茍二人皆深以為然。 月上簷牙,王統和衣而臥,隔著一條街,隻需翻墻而入,便可進入質府,進入柳敬言的臥房,跟她細說交質一事其實是他為她籌謀而來。 但此時實在不宜與柳敬言碰頭,她是冰雪聰明之人,應能慢慢想通其中緣由。 可躺著躺著,王統又想,歷史上柳敬言比陳頊晚了一年回南陳,至於是如何回的,已無可考證,自己此番運作,是否多此一舉?抑或冥冥中與歷史軌跡相契合? 可不管怎樣,王統不能聽任歷史順其發展,誰知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出現在柳敬言母子身邊,歷史會有所走偏,必須如此籌謀。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甘釀便端著碗補藥來了。 王統從床上撐起身,舒展了下筋骨,問道:“怎麼?你晚上不需睡覺?這麼早就熬好藥了” 甘釀側過身,將藥放在案上。 王統從甘釀俯身放藥的身姿看去,心中想的卻是,甘釀隻比宇文萇楚年長半歲,身子卻是比宇文萇楚長得快得多,這才三個月不見,又長大了許多。 看來,有些東西還需看天賦啊。 “我睡得早,便起得早。”甘釀回過身來,嗔了王統一眼,問道:“我聽聞你去晉陽了,可曾見到我阿父?” 王統拉過裯角往自己身下掩了掩,麵色從容道:“他身子骨好得很,就是放心不下你。” 王統的小動作沒躲過去,甘釀故意看向別處,臉色微紅道:“有甚不放心的,我看,長安就比晉陽好,我聽聞晉陽的鮮卑人還濫殺漢兒呢。” “也是,齊國接下來幾個皇帝都是神經病,不去也好。” “你說什麼?”甘釀又端起陶碗,嘟起櫻桃小嘴,吹了吹陶碗裡的藥,遞到王統眼前,“現在適合喝了。” “沒什麼,說你留在長安也好,有晉國公府護著你,沒人敢欺你。” 王統接過陶碗,“咕咚咕咚”地一飲而盡,好幾個月沒喝,還真有點想念這股味道。 “對了,有一事要與你說。”王統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幾日後,我便要護送安城王妃母子前往玉壁城交質,屆時,我會一起去晉陽,並極有可能借道齊國回陳國。” 甘釀聽了,心中頓時有些茫然。 王統繼續道:“此事於我來說,尤為重要,一旦泄露出去,大塚宰定不放過我,但我想了想,還是要提前跟你說一句。” 甘釀最早因王統而留在長安,近一年來,與她朝夕相處,得她照顧周到,值此大變故,理應提前知會她一聲。 而且,以他對甘釀的了解,即便甘釀知曉此事來龍去脈,也定然不會泄露出去,害了他。 讓王統沒想到的是,前一刻還滿臉茫然的甘釀,下一刻居然麵露喜色,開口問了一句讓王統哭笑不得的話。 “那你不會娶宇文萇楚了?” 王統點頭道:“本就非我所願,自是不娶。” 甘釀喜道:“那我要和你通去齊國。” 王統驚訝道:“你這變得也太快了,不是說長安比晉陽好……,還有,你那醫館怎麼辦?” “你休管,我放心不下我阿父,我去晉陽看我阿父不行?不與你說了,我要抓緊時間去收拾東西了。” 宇文萇楚也不管王統同不同意,拿起空陶碗,風風火火的推門而去。 ~~ 長安城的三個門道中,中門道是專供皇帝使用的馳道,王統隻在宇文邕春圍那一次作為護衛將領時走過,路麵平展如新,就連塗抹的草泥都十分完好。 此次出城自然不可能走中門道,一個押送質人的百人隊伍,走的是車馬最多,路況也最差的南門道。 不過,卻可讓王統最後一次感受長安城繁華。 對長安,這個他來到這個世界後停留時間最長的都城,王統既有留戀,又對終於能離開它而倍感輕鬆。 此次一走,便是天高海闊。 一行隊伍,車馬緩緩。 柳敬言在時隔數月之後,終於見到了王統,可眼前這種境況,讓她充滿了不解和失望。 王統看到了,可是不能解釋。 可當柳敬言又在隊伍中見到甘釀、陳苓和竇茍時,聰明的她頓時明白了,也不再和王統有任何眼神交流,有問題時反倒是去尋尹公正了。 甘釀說要與柳敬言同行,前往晉陽找自己父親,遂假裝為柳敬言婢女,與柳敬言、青蘭、陳叔寶同坐於馬車之內。 對此,尹公正睜隻眼閉隻眼。 竇茍與陳苓則偽飾成王統親衛,不過,出乎王統意料的是,竇茍帶上了公輸運和那坡腳鐵匠,頗為顯眼。 王統隻得向尹公正解釋,這是韋孝寬要帶去玉壁的人。 尹公正當然不會說什麼,王統現在隆恩正重,備受大塚宰喜愛,又是正使,王統能跟他知會一句已是王統大度。 兩日後的夜裡,在華州城中驛館,王統終於找到機會,潛入柳敬言房中。 柳敬言不敢開燈,拉著王統一起臥於榻上。 “此事是你謀劃?” “正是,我說服齊國皇帝,以閻氏換你和元秀,再以你和元秀為籌碼與陳國修好。” 柳敬言不自信道:“陳國會肯?” “我會再說服齊國皇帝放棄梁朝舊將王琳,王琳乃陳氏死敵,有此雙重保險,此事應可成。” 黑暗中,柳敬言終於安心了些,漆玉般的眼眸看著王統道:“那便好,我以為我又再被拋棄了。” 王統道:“我說過要護你周全,你須得信我。” “我信。” 榻並不寬大,兩人幾乎貼在一起,王統迅速地有了變化,王統心道,定是甘釀這幾日灌的補藥在作祟。 柳敬言也感覺到了他的變化,大著膽子握了握,在他耳邊道:“你再忍忍,等出了玉璧……” “好,我不宜久留,一切待出了玉壁再說。” ~~ 在王統的授意下,接下來隊伍行進速度明顯加快了,十餘日後,隊伍到達玉壁。 在城門口迎的依然是韋氏幾兄弟,遠遠看到王統,便驅著馬兒趕到王統跟前,下馬便拜。 “下官拜見小司寇。” 王統被這幾人弄得一愣,大笑著下馬道:“我們何需在意這些俗禮。” 韋藝眼尖嘴快道:“岺公和茍也來了。” 王統一攬他的肩膀,不給他再多嘴,“走,進城再說。” 王統與韋氏兄弟策馬在前,百餘人的隊伍跟在後邊,浩浩蕩蕩進城。 城中早已安排妥當,百餘人的隊伍不算小,韋氏兄弟卻能有序快速的安頓好,看來在邊境帶兵確實能鍛煉人。 韋洸道:“從父知大塚宰十分看重此次交質,已在府中等候多時。” 王統點頭,策馬便往刺史府去。 不想卻是在刺史府大門看到正打算離去的趙彥深。 王統下馬道:“彥深兄,你何時到玉壁的?” “我在齊國接到你的加急來報,便護送閻氏從晉陽出發了,昨日剛到玉璧。”趙彥深執著王統的手,親熱非常,笑道:“哈,我道我已經夠快了,沒想到統你更快,我和大家皆沒料到你能如此快說服周國大塚宰。” “全因大塚宰孝心而已。”王統不露聲色地抽回手,問道:“閻氏如今在何處?” “放心,閻氏已被護送至平陽城。待我雙方議好通商修好事宜,簽訂和約,便可交質。” 王統道:“如此甚好,我這便與我們韋將軍商議此次和談的安排。” 和趙彥深拱手拜別,王統快步進入刺史府。 修好通商涉及方方麵麵的許多細節,韋孝寬十分熟悉玉壁和邊防事務,和王統商議了幾日,提了許多可行建議和防範措施,草擬了合約。 又經過與趙彥深數日拉鋸,雙方終於在玉壁簽署了一份修好通商的正式文書。 文書簽訂後,雙方依照約定於兩國邊界進行交質。 為了緩解緊張氣氛,雙方約定隻各帶五百步卒。韋孝寬需鎮守玉壁,由王統統軍全權負責,北齊方麵則是趙彥深。 交質的過程並沒有想象中的劍拔弩張,而更像是郎有情妾有意,其樂融融,畢竟是北齊想修好,北周想要人。 相對來說,作為質人的柳敬言母子和閻氏則更為緊張。 對閻氏而言,與親人闊別數十年,隻要邁過這條邊界,等待她的便是親人相見,母子重逢。 對柳敬言母子而言,則是另一番滋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要邁過這條邊界,便猶如進入一個新的未知的旅程。 兩組質人皆帶著用慣的貼身婢女,眼看就要擦身而過。 “等等!” 兩邊人員心中皆是一緊,看向突然喊停的王統。 王統轉身,從懷中摸出一枚玉,交給尹公正,“公正兄,煩請你將此物交給富平公主,告訴她,餘生平往事盡,福暖四季風禾起。” 說罷,轉身走到柳敬言身側,與柳敬言相視而笑,一同越過了邊境,陳苓和竇茍帶著公輸運父子緊隨其後。 尹公正還沒反應過來,直到看著竇茍和陳苓拉著輛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小車越過邊境後才突然醒悟過來,滿眼震驚之色。 “攔住他……” 話說一半,尹公正頹然收口,柳敬言於他有恩,王統於他有義,看了看已安然走至身旁的閻氏,又看了看已被齊國士卒包圍起來的王統與柳敬言母子,嘆了口氣,大聲喊道:“開拔,回城。” 城內,韋洸快馬回城。 “從父,從父,統、岺公和茍竟與安城王妃母子一同前往晉陽,是否派人追回?” 韋孝寬聽後,似早有預感,哈哈大笑道:“有勇有謀啊!可惜了,陳國得大才啊!” 韋洸急道:“從父如何還能笑得出來,大塚宰定會遷怒於我韋氏。” “哼,此事與我等又有何乾係。”韋孝寬道:“統對我韋氏有恩,即便攤上關係,也需盡力成全,何況此次統行事乾脆利落,絲毫沒有狹恩相迫吾等之意,此事便當不知,由它去罷。” “是,洸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