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水涼上青樓。(1 / 1)

夢回大明冬 骷髏笑了 5421 字 2024-03-17

傍晚的秦淮,遊船畫舫漾碧波,才子佳人輕紗落。絲竹聲聲、遊人如織,花團錦簇的遊船畫舫中,才子佳人或把酒言歡、或詩詞唱和,一派盛世繁華。   河畔小徑,朱廣楊陪著王太監走在最前麵,李伯道三人則跟在身後,穿梭於人群、燈影。   前麵朱廣楊邊走邊向王太監介紹道:“王公子,這秦淮共有出名的畫舫八艘,其中各舫頭牌被文人士子們放在一起,並稱秦淮八艷。這八艷中以妙音舫的李香蘭最為有名,已經連著三年奪得秦淮魁首,今晚咱就去那瞧瞧熱鬧~   自到了秦淮河邊下了馬車後,朱廣楊對王太監的稱呼就自動變成“王公子”,王太監點點頭,並不答話。   在朱廣楊的帶領下,眾人登上二樓。這妙音舫說是船其實更像一座大房子,共三層。一層是豪商巨賈觥籌交錯談生意的地方,頂層則是達官顯貴聚集之所;隻有這二層大多是文人雅士聚集在這裡詩詞唱和。和達官顯貴在一起,王太監會因為身份尷尬,和豪商巨賈在一起,王太監又覺得掉身份,所以隻有二層最合適,既不會因身份尷尬,也可以附庸風雅。   太監是個特殊群體,往往比普通人有著更強的自尊心或者說自卑感。很容易在一些小事上感覺到被冒犯。所以對於朱廣楊的安排,李伯道不得不佩服。   來到早已訂好的桌前落座,邊吃著桌上的果盤蜜餞,邊欣賞著秦淮歌舞、管弦絲竹,等待酒菜上桌。薛克則沒有心情看什麼歌舞,被後世燈光美學熏陶過的人,對現在的舞蹈、音樂基本無感,閑來無事朝四周打量著,滿堂皆朱貴,過眼是清華。   看著這眼前的盛世繁華,誰能想到再過二十年,大明王朝就灰飛煙滅了,這片土地會被那些腦袋後麵拖著老鼠尾的滿洲野人統治?   薛克猶如一個歷史畫廊中的遊客,從站在畫外慢慢欣賞,到陷入畫中不知如何自處。從先知先覺的優越,到前路迷茫的恐懼,他知道未來,但無力改變未來,所以他比這個世界所有人都要更加恐懼。   “想什麼呢?”身邊李筱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   “沒有,”薛克笑了笑,端起酒杯朝王太監走去。“王公子,在下薛克,今日能與王公子同桌共飲,實乃三生有幸,望王公子能賞臉,讓在下敬您一杯。”   王太監想了想轉過頭來,粗著嗓子問道:“你就是來跑官的薛克吧?雜家~~本公子跟你說,這天下百姓能有飯吃,你們能有官做,那全賴陛下聖明,你該敬的是陛下。”   “公子說得是極!還請公子帶著我們遙敬陛下一杯,祝陛下萬壽無疆,我大明國祚用存!”薛克趕緊順竿爬。   “嗯~~會說話,來~大家起身遙敬陛下”王太監站起身來。   其餘幾人紛紛站起:“祝陛下萬壽無疆!大明國祚永存!”   他們這一桌這麼喊了起來,整個二層瞬間空氣像凝固了一樣,眾人紛紛側目。   人群裡也不知誰喊了一聲:“哪裡來的奸佞?奴顏卑膝、阿諛奉承毫無士人風骨!打將出去!”   王太監瞬間臉色陰沉下來,太監是皇帝家奴。這些讀書人大罵奴顏婢膝,等於在指著和尚罵禿驢。如今宦官正得勢,居然有人敢這麼不給臉麵。   “是誰?給雜家站出來!”王太監也不刻意裝腔作勢了,這一喊聲音尖利,他太監的身份昭然若揭。   眾人有驚詫的,有畏懼的,有憤怒的,也有冷笑的,場中一片寂靜。就連原來一層和三層的熱鬧氣氛也為之一冷。   人群中緩緩走出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文士,笑著朝王太監拱拱手,笑道:“這位兄臺,我等士子於此處宴飲,一為琢磨文章,互相借鑒;二為暢談國事,針砭時弊;以期為君分憂、為國效死。諸位此等行事作風,我等實在不敢茍同。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還請自便。”說罷抬手相請~下逐客令~   薛克低聲問朱廣楊:“這是誰?”   朱廣楊此時一臉尷尬,本來今晚是刻意結好王太監,現在弄成這樣。要是真被這些人趕出去了,其他人不知道,反正他朱廣楊算是把王太監得罪死了。聽薛克問他,低聲道:“前戶部侍郎錢謙益。”   “水太涼?”   “什麼?”朱廣楊滿臉的問號。   “沒什麼”薛克笑笑從幾人之中走出來,對著錢謙益拱了拱手:“錢侍郎,在下薛克有禮了。”   錢謙益自然不認得什麼薛克,但見對方行禮,自己也不得不拱手回禮道:“不敢不敢,錢某如今已歸隱山林、不問國事了。”   “好吧,那在下鬥膽稱您一聲錢先生,”薛克立馬順水推舟。   錢謙益愣了,剛剛他說不敢當,那是客氣話。雖說他已經辭官歸隱,但現在誰見了麵還不得客客氣氣的叫一聲錢大人?這家夥是真傻還是裝傻?   薛克卻不理他,吵架最怕什麼?地位不對等。比如員工對上老板、下屬對上領導,無論如何都逃不過官大一級壓死人的魔咒,既然你錢謙益自認不是官,那麼對不起了~。   “要按在下的看法:今晚在座各位,皆有欺君賣國之嫌!”薛克一個地圖炮直接就轟過去。不但對方愕然,連薛克這邊的人也愕然。   朱廣楊暗道:“壞了!”這秦淮河上的讀書人他最是知道,說是讀聖賢書的文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卻大有人在,一旦失控跟市井無賴也沒太大區別。   果然,對方愣了一會,立馬就有人大聲斥責:“你是何人,竟敢汙我等清白?”   “此人必是閹豎!打殺了他!”   “報官,報官,抓起來!”   “打死這廝”   已經有幾人沖了過來,揮起拳頭就往薛克頭上砸。   薛克微微一笑,橫跨一步躲開對方的拳頭,隨手一推,把沖過來的幾個文弱書生退得趔趄後退,而後運氣於丹田,瞬間爆發:“安靜!!!!”吼聲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幾個剛剛站穩的書生也不敢再往前沖,嗯聖人說: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且放過這廝。   見眾人已沒了剛剛的氣勢,薛克聲音轉為柔和:“剛剛我等在此遙祝陛下萬壽無疆,我大明國祚永存,有何不妥?錢先生麵聖之時難道不恭祝吾皇萬歲、不希望我大明國祚永存嗎?”   “這個自然,然而聖上並未在此。”錢謙益老神在在。   “在下明白了。錢先生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當著陛下一套,背著陛下又是另一套?”這話幾乎是在指著錢謙益的鼻子罵他是兩麵三刀的小人了。   錢謙益氣得有些顫抖,強忍著怒氣說道:“我等自然心懷忠君愛國之心,然大庭廣眾之下如此阿諛奉承,實非君子之道。”   “在下不敢當君子,我家累世承大明恩澤,對陛下隻有赤膽忠心。惟願陛下萬歲、江山永固。陛下統禦天下黎民,自有教化萬民之責。但陛下隻有一人,天下黎民卻又千千萬。那麼陛下如何教化萬民?隻有我等讀書人時時刻刻頌揚陛下的恩德,才能讓千萬普通百姓感懷陛下的恩德,忠於我大明。不是嗎?”   錢謙益再也忍不住怒氣:“一派胡言!教化萬民自有聖人之學,何必我們做此小人行徑?”   “那麼請問錢先生,天下讀書人幾何?目不識丁者幾何?如果都靠聖人之學,那麼千萬目不識丁之人,如何得到教化?”薛克繼續微笑。   錢謙益頓時不知如何作答。   薛克繼續:“諸位當著陛下的麵頌揚陛下萬歲,私底下卻對我等百般指責,此為欺君;諸位口口聲聲希望我大明江山永固,實際上卻對我等教化萬民之舉萬般阻撓,此為賣國。在下有說錯嗎?”   錢謙益目瞪口呆、眾文人目瞪口呆、王太監、朱廣楊、李伯道、李筱更是張大了嘴巴半天合攏不起來。   在明朝中後期,罵皇帝、罵太監已經成為江南東林黨揚名的手段。不管事情對錯罵皇帝、罵太監那就是直臣、錚臣,反過來說好話就是佞臣、是阿諛奉承。罵不罵皇帝的關鍵隻在於是否符合他們士大夫的利益,但這種事情隻能大家心知肚明,不可能宣之於口。今天被薛克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頂得無話可說,實在不是他們口才不行,而是有些事不能說。   但在外人看來,他一代文壇盟主、探花郎錢謙益、錢牧齋居然被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少年說得啞口無言,卻是不爭的事實。錢謙益抬手指著薛克,臉色灰白,一副隨時可能爆發的樣子   “好!痛快!”此時,頂層之上傳來一聲贊嘆聲。   隻見樓梯上走下一個身著大紅色蟒袍,腰細金絲玉帶,頭戴黑色盤蟒紗帽、大概二三十歲的青年,後麵還跟著數人,有老有少,看樣子非富即貴。   “不得了啊~後生可畏~哈哈哈~~”青年人用力拍怕薛克的肩膀,大聲說道。   薛克回頭看看王太監,想從他那裡得到些暗示,卻發現王太監已經縮道朱廣楊身後去了。   來人見薛克東張西望地找人,不禁笑道:“不用看了,我自己告訴你,我叫朱國弼。”   朱國弼?朱國弼是誰?名字有點耳熟,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就是想不起來。這時朱廣楊總算反應過來了,趕忙向前拱手道:“下官朱廣楊見過保國公。”   薛克嚇了一跳,這家夥是個公爵~大明除了皇帝家的孩子,公爵那就是頂級貴族。而永樂之後,公爵實際權力比幾乎是被半圈禁的親王都大。   “在下參見保國公!”薛克深深一揖,心說:“原來公爵也嫖娼。”   朱國弼這時候可不知道薛克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屬於武將一係,向來跟文官不睦。今天看著錢謙益吃癟,心裡別提多痛快了。他是堂堂公爵,就算大明現在文貴武賤,但他還不至於怕一個前任禮部侍郎。   回頭對錢謙益笑著說道:“錢大人,我跟您討個人情,我這小兄弟不懂事,改日我帶他去給您賠罪,今日我先把他帶走,您看可否?”   “公爺客氣了,您請便。”臉色灰白的錢謙益巴不得薛克趕緊消失,要不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太尷尬了。   “走走走~”朱國弼攬住薛克的肩膀:“去我府裡喝酒~~”   然後跟一幫人擁著薛克下船去了~~   李筱跳起來想追,結果被李伯道一把拽回來:“你跟去做什麼?”   我~我~薛克~~李筱指指薛克消失的方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還是朱廣楊會做人,此時已經拋開薛克的事,轉身對王太監致歉:“王公子,今天實在是下官招待不周,請王公子恕罪。”   “無妨無妨”王太監明顯還沒從剛剛的精神沖擊中緩過勁來:“得空雜家請薛公子吃酒,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