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恩重如山(1 / 1)

天梭鑒 木蓮星梭 7499 字 2024-03-16

“草藥,賣草藥,新鮮的草藥。”   星池將草藥鋪在地上,不斷的吆喝著。   來來往往的人群,沒有人停駐下來看看她的草藥。喊了也有一會兒,她還是有點累的。這是哥哥以前賣木雕經常來的攤位,在這個角落裡有一個能倚靠的墻。星池就這樣喊著又打哈欠,累的閉眼睡著了。   顧九重安排好下屬,讓烏璃坐著馬車去到懷遠客棧。一路上烏璃透過車窗看著外麵的風景,感受著南部的風土人情。   一個乞丐在星池擺攤的地方不斷徘徊,眼見小姑娘遲遲未醒,他便將草藥攬抱在懷裡,準備溜走。誰知這時候星池醒了,揉著剛睜開的眼睛,一下子就清醒了起來。   “不可以,你不可以!”星池還沒來得及起身,乞丐便往正街跑去,星池趕緊起身追去。   “我的藥,你站住,你把我的藥還給我!”星池又累又餓,跑起來感覺要用很大的力氣。乞丐跑的太快了,星池一邊跑一邊覺得心跳的好快,還時不時伴有針刺般的疼。她手扶著胸口,忍不住咳嗽了起來。眼見乞丐消失在了拐角處,她才知道必須要放棄了。   星池忍著疼痛,晃悠悠地走在正街上。她不知道自己走在路的中間,隻覺得眼前的路看起來是彎彎曲曲傾斜著的。此時迎麵而來的是一輛馬車,她知道要躲,卻終因為想躲而心一陣刺痛,徑直的躺在了路中間。   正朝這邊來的馬車是烏璃在坐的,馭馬的小廝見一個孩子躺在地上,便停了下來。原以為他是去看看這個孩子是什麼原因躺在了路中間,卻不知他到了孩子身邊,是將孩子拖到路邊後又開始驅動馬車。   烏璃恰巧看到了這一幕,她看著心疼得很。   “停下!”烏璃製止小廝前行。   “還請姑娘不要多管閑事,舍主吩咐過,姑娘中途不可下車。”小廝嚴肅說道。   “你閉嘴!我自會與你們舍主說的。”說話間烏璃跳下了馬車。她蹲下看了眼孩子,又給她把脈,看看身體情況到底是如何。眼見這孩子衣物單薄,嘴唇都像發紫了,她連忙將孩子抱上了車,小廝剛想說點什麼,她一個淩厲的眼神看過去,小廝便低頭閉嘴。   上車後,她開始給孩子紮針,為的是先讓孩子心痛能有舒緩。她剛才把脈間,隱約感到孩子身上有股沖擊的力量,似是牽製,又似是保護,她也無法完全判定孩子情況。現在隻能幫她減輕點痛苦,先帶她去到客棧再說。   到了客棧,烏璃抱著孩子直奔房間內,小二還沒來得及反應,烏璃已將孩子放平到床上,她便開始施針。“臟病取原,腑病取合,臟俞治臟病,腑募治腑病。”她目前隻能暫時施針祛除孩子心火,避免太過沖擊。弄好後,她便立馬叫來店主,施以銀兩讓其趕緊去找大夫。她喊來客棧小廝,問詢烏伯他們住處。烏伯接到消息,便趕緊來與小姐見麵。   “小姐,我終於等到你了。”烏伯情緒很激動。“這幾天都不知道你去哪兒了,你說你要有個萬一,老奴回去該怎麼和鏢總交代!”   烏璃也不想發生這些,便將經過一一告知烏伯。   “那現在該如何,您還和我們一同麵聖嗎?”烏伯問道。   “此次身逢險境,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這裡麵都是巨大的陰謀。我聽聞那日的閹公殘忍至極,若我此次麵聖,可能反而適得其反。”烏璃分析道。“這次隻能麻煩烏伯和大家跑一趟。我一身女兒裝準是也引人注意,你等下安排取一套男裝來,我行走在這些地方,也能少惹注意。”   “好,小姐,我馬上安排人去做。那這個孩子,怎麼安排?”   “交給我吧,你也做一套小兒的來,我們換裝也能行的方便。”烏璃想著這孩子的脈搏,實覺好奇。無論出於什麼想法,她這時也不能再讓這個孩子流落街頭。   不一會兒郎中來到,見烏璃已經施過針,簡單看看後留方以便取藥。原來這孩子太過受驚,肚子也空空,更因空腹食了草藥,繼而導致氣濁攻心。送別大夫,看著床上虛弱的孩子,烏璃心生憐惜。   “小姐,衣服準備好了。”烏伯捧著衣服進來,看著孩子狀態在漸好,也倒是舒了一口氣。烏璃將藥方給了烏伯,然後決定今晚便在懷遠客棧住下。   烏璃來到客棧門口,與小廝說明情況後,小廝不同意,說是舍主有令,烏璃交代完便要趕緊回去黑淵舍。   “你要麼就在這兒守著,派人回去稟報你們舍主。要麼你自己回去,派個人在這守著我,我不介意。但是今晚我就在客棧住下了。”烏璃說完便轉身離去,留下小廝自己想辦法。   不遠處,似有人影躲藏於竹林處。   奎三誌已經回到了花河村。同樣是那條路,星池從這這裡走出去,他從這裡走回來。   一家人,一路人,卻是錯過。也不知何時才會相逢,殊途同歸。   站在這片湖泊麵前,奎三誌眼前掠過花婆洗衣服的場景,掠過母親洗草藥的場景,掠過星池打水漂的場景。他走到水邊,看著自己滿臉的胡須,他決定該整理整理了。畢竟,現在賀白風也知道他是誰了,沒必要躲了。躲了這麼多年,把銳氣躲掉了,把膽子躲慫了,把家人躲沒了。未有這個經歷,他還停留在舒適圈裡,做著平淡安逸的美夢。如今現實給了他一巴掌,不,是好幾巴掌,他也該醒了。   走到村口,村民們正在勞作。奎三誌每走一步,腳都像綁著鐵塊。讓他寸步難行的是自己的愧疚之心。本就隱姓埋名,卻終害得鄉親受難。   不止現在,過了十年,他們的命還是握在自己的手裡,他該怎麼告訴他們,他怎麼敢告訴他們。留著自己的命,是為了找星池,放棄自己的命,便是連著村民大家都不顧,如此,這路,如何走?   他低著頭,一聲不語。這隻過街老鼠,該是由他來當,被打死也是應得的。   可是他們像沒有見到他一樣,自己做著自己的事情。奎三誌滿心疑惑,就這樣一步一步回到了自己的院中。他納悶這一路走過來,大家為什麼不沖上來質問他,哪怕是揍他一頓,他都絕無怨言。可現實怎麼會是這樣?他不解,不解的難受。   他開始收拾淩亂的家,心裡想著等下該怎麼開口詢問母親身在何處。   眼下先把屋子收拾出來吧,然後再決定出村,出村去找星池。至於母親的事,他直接去問族長好了。花婆,花婆家空了……這一股腦的情緒,怎麼去釋放,怎麼去解決,麵對從誰那裡開始。忍著,奎三誌,他們比你痛苦百倍,是你的到來才牽連了他們。   奎三誌收拾完了屋子,朝院內走來,卻發現院門口擺了一籃子青菜。他看著這籃子青菜再也憋不住了!   “你們就是罵罵我也好啊!你們這樣,比殺了我還難受!我知道所有的錯都在我,是我連累了你們,我寧願你們打我罵我將我趕出去!”奎三誌憋了這麼久的情緒終於釋放了出來。他跪在那裡,手扶著籃子,止不住的眼淚。一個大男人哭起來,終歸是不像樣子的,可男人什麼時候才被允許正大光明的哭呢。   垂首流淚間,模糊的視線裡仿佛陸續站滿了人。奎三誌抬起頭看到族長領著村民已經到了他身邊。   奎三誌一時竟又不知道說什麼,隻是趕緊擦乾眼淚,麵對村民,調整自己的朝向,就那樣端正的跪在他們麵前。   “這不是你的錯,我們雖不知道全貌,但你既來了花河村,便就屬於我們花河村。”族長說道。   “可是我連累了花婆還有花大哥,我害得他們無辜慘死……”   “你也失去了母親,星池也不知所蹤,我們若再驅趕你,我們和那些人有什麼分別?!”族長見奎三誌陷在裡麵,憤怒又憐惜道。   “我對不起你們……”奎三誌快要崩潰了。   是啊,在人看來,犯了錯還會被原諒,還能被理解,這是一種比責怪還強大的能量。那種愧疚和自責足以讓自己心生不配。   那是人命,那是村子的一部分,他差點毀掉了這個村子,或者不久後便會真的摧毀這個村子。他承擔不起這個責任,又承受不起他們現在的恩情,因為他怕十年後,今天所有再次接納他的人,皆會再因為他而命喪他人之手。這和死在自己手上沒有區別。   他煎熬至極。   “快起來吧,和我們一起說說這些經過,我們一起做點準備,也好過雲裡霧裡幫不上忙,就算真的要死也不能不明不白。”   奎三誌聽了族長的話,趕緊起身請他們進院。   原來,村子裡最近接二連三的有兒童失蹤,而且都是四五歲的孩子。族長本以為花河村地處偏僻,村民多少也能過點太平日子。直到奎母死後,每每夜晚便有黑衣人入戶奪孩子,他們武功高強,對於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們來說,就是眼睜睜看著孩子被搶。族長說到這裡便有婦女躲在後麵哭泣,奎三誌聽完也隻覺憤怒。   “你娘我們已經替你安葬好了,隻是如今這村裡也已不太平。我們一族人曾也是逃難至此隱姓埋名,才有了花河村。過了這麼久安生日子,誰知道又要不太平了。”   “那你們曾經是從哪裡來的呢?”奎三誌問。   “我們祖上乃是順武年間的一個小官吏,當年順武帝因查出有不少官吏貪墨,便借由整頓朝綱而大肆展開殺戮。期間無論官民,不分奴仆皆難以幸免。祖上一行人在此之前,揣度聖意而懼怕被無辜殺害,便早早就做好了打算差人謀址,以求後輩安生。果然不久後,朝廷組織錦衣衛去往官戶徹查。說是搜查,實則就地格殺。當時祖輩已經逃出來了一批人,攜上家眷一共三十餘口人。他們這一行的年輕人便是那時的繈褓嬰兒,而我那時已經有十一二歲。祖母故去我便自立為族。後來官案昭雪,我們看著孩子們都長大了,便嚴格要求他們嫁娶。我們也不能輕易讓外人知道我們的身份。”族長看著村民們,眼裡似乎有淚光。   “如今眾人也都知自己來處,更是能體會你們當時的處境。那時你們奔來花河,我們也都是有經過商議,才讓你們在此落戶的。官府來查土地人口,我們也隻說是同村遠親,給點銀錢,他們底下的也自然會糊弄過去。”族長說道。   奎三誌聽完,隻覺得恩重如山。   原來族人早就接納了自己,隻是自己還在以為自己是異類。他們也是無辜的人,如今又因為自己白白送命。想到這裡,奎三誌便也不再隱瞞,他未提星宿之事,因為他害怕他們的認知接受不了。他隻說了奎父之死還有從何處得來星池。也許不告訴他們,也是一種對於他們的保護,如果知道的太多,心裡存下的擔心也會太多,更者,是怕他們以為自己有神力,實則自己是廢柴一個,不想給他們徒增期望。   “此事但願已經告一段落。他們既然放你回來,一定是希望借你的手找到星池。”   族長一句話就點醒了奎三誌。是啊,他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果真愚笨。   “你以後所有的行蹤,一定會有眼線盯著。至於以後你要如何做,我們要如何幫你,你心中可有思索?”族長探問道。   奎三誌一時茫然,的確未有思索過。他一直沉浸在失去的悲傷裡,迷失在墮落的盲區裡。他隻知道走一步算一步,而且算的還是他自己。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族長也在換種方式向他求救,畢竟這村子裡的人也都手無縛雞之力。而且他們也害怕被發現,被追責。所以,奎三誌,你是否有考慮過,自己身上其實也背負了他們的命運。   看著族長,看著村子裡的人,奎三誌第一次感受到具體的使命感。   “他們給了我十年,就相當於我們隻有十年。我知道我和你們終將密不可分。可是這十年要如何度過,我現在的確也是給不出答案。”奎三誌垂頭道。   是啊,誰都不知道自己未來究竟會如何,現在也不知道誰會來幫他一把。人在遭遇挫折和失敗的時候,不僅會失去機會,還會多走彎路。   “那生平可有他人能力超過你,且願意幫你的?”族長真的也是隻能寄希望於他了。   能力超過自己,還願意幫助自己的,誰?未曾有過啊,除了父親母親,除了花河村的人,誰還願意幫我呢?奎三誌不斷的在心中叩問。現場那麼多人在等一個答案,他也該給出一個答案。   許久,他終於想到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誰可以幫我了!”奎三誌激動道。他握著族長的手,族長也替他高興,村民們更是笑著擦去眼角的淚水。   “隻不過,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所以我隻能先和你們分開,我要去找他。”   村民一聽感覺又慌了起來。他們想的肯定是,奎三誌如果跑了不管他們了該怎麼辦。聽著他們快要起哄,奎三誌出言安撫。   “大家別著急,我要找的這個人,也是我父親告訴我的,所以我必須去找,也許這是唯一的機會。但是我不會拋下你們,因為有你們,我才能安然偷生八年。我奎三誌向來也是說到做到之人,我惟願你們能安心。這十年內,你們一定會沒有事的。”   “可是我們的孩子都被搶走了,我們找都找不到,孩子是死是活我們也不知道啊!”一個大姐哭訴著,在場無人不動容。   “目前我也不知道孩子是不是他們抓走了,但是我會去查,所以你們一定也要耐住性子。我要去找的人也不能告訴你們,不然你們知道的越多,處境也越危險。”   “你怎麼說,我們怎麼做!”族長示意不要再哭訴,都聽奎三誌的。奎三誌也很直接的向大家擔保。   “我去找此人也是為了拜師學藝。我自知為人愚笨,沒有能力保護你們。唯有勤學苦練,方能一展拳腳保護大家。所以此去時間定長,還望鄉親保重。我學成歸來,定是為了救大家一起離開,我已入花河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便永遠都是花河人。”   “好好好,你且去,我們都在花河等你,我們信你。”族長滿眼慈愛的說道,就像在看著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種。其他人看到族長如此說,便也同聲說道“我們相信你,我們等你!”   奎三誌眼中,噙滿淚水。   第二天,族長和村民將奎三誌帶到了奎母的墓前。他對奎母行完孝禮,又祭拜了花婆和花大哥。對於花婆他滿心感激,他本沒想到花婆會為他們守口如瓶。對花大哥是百般愧疚,如果不是為了自己,他也不會沒了娘,沒了自己的性命。   起身後,奎三誌看著村民們皆來送行,心裡一陣潮熱。他本以為一人來到母親墓前,像個孩子一樣大哭一場,可是他知道不行了,淚往心裡流,苦往肚子裡咽。他現在是希望,背負著全村人的命在身上,一定要有所成才算對得起大家。   到那時,到成功時,哪怕守著母親三天三夜,也不會有顧慮了。他還要找到星池,找到身負神責的妹妹,她隻有七歲。奎三誌一個二十多歲的人都不知道未來的路如何走,更何況一個才七歲的孩子呢!   “各位,三兒要走了,你們也多多珍重!”   “去吧,孩子!你娘這兒我們會時常來打掃的,你不必擔心。早日找到妹妹,早日學成歸來,我們都在這裡等你。”族長老淚縱橫。   奎三誌抱拳拜別,和星池一樣,踏上了出村的路。他經過湖泊便也在湖泊停留了一會兒。他撿起岸邊的石頭,打了一個水漂後便頭也不回的朝遠方走去,就像湖中的水波紋,越漾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