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華說:“傳說地獄中有一種刑罰,就是要人去找一件本就沒有的東西,人踏遍刀山火海,探油鍋、抱銅柱,受盡千辛萬苦,一天找不到這東西,一天就脫離不了地獄。” 我默默看著徐華,心中忽然湧起一絲憐憫。 這說得不就是他自己麼?他永遠也找不到馬飛宇,他無法和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復仇。 徐華定定地說:“而你和我,注定要受這樣的刑罰。” 我長嘆一聲,徐華說得對,我要找的東西從不存在,沒有人能再給我一個家。 我不知他怎麼看穿的我,冥冥之中,我們兩個走到了一起。 徐華舉杯敬我,說:“謝謝你幫我,不是你,我不知還要執迷多久。” 我沒作聲,隻是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我深知我帶給徐華的隻是虛假的希望,是刀尖糖、火中玉,乍一嘗是甜的,但下一刻就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不敢想象,徐華一旦知道馬飛宇早已死去會怎麼樣。 我問:“你有沒有想過,一旦復仇成功,會是什麼心情?” 徐華望向遠方,聲音輕飄飄的,說:“不知道,但我覺得不會是快樂。” 我沉默了。 徐華像個詩人似的說:“復仇是一種投資,但它的回報隻有毀滅和痛苦。” 我問:“那為什麼還要復仇?” 徐華嘆口氣,說:“為了能留在過去。” 一時間,我們都沒再說話,靜靜聽著風聲、水聲、落葉聲。 徐華從懷裡摸出那把刀,撲通一聲扔在桌子上,說:“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本來是想拿著這把刀殺了他,然後才發現來的人是你。” 不知當天和徐華擦肩而過的無數個路人是否會知道,這樣一個看上去形容憔悴、人畜無害的男人,居然隨時揣著一把刀,居然殺心如鐵,早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覺悟。 他像一個孤注一擲的死士,把全部信念都凝聚在了這把刀上。 雖然隻是一把很普通的刀。 我也從懷裡摸出一把刀,放在桌子上,這是我從保險庫裡取出來的,不知是否正是殺死馬飛宇兇器的那把刀,我這些天都揣著它,全當防身。 徐華笑了,說:“其實我剛才搜你身的時候就摸到了,但沒想到你這麼坦誠,居然直接亮給我看。” 我說:“你也對我很坦誠。” 望著桌子上那兩把刀,我忽然和徐華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刀的威力在於使用它的人,殺心越強,刀鋒越利,我和徐華都是身上不揣著一把刀睡不著覺的男人。 我們無聲對視了一會,我意識到徐華一直在看我的臉,大概他也有和我相同的心情。 徐華感嘆道:“是宿命,讓咱們相遇了。” 我問:“薛婉靈現在在哪?” 徐華說:“她去找龔一鳴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哪了,她沒和我聯係過。” 我真希望薛婉靈能找到龔一鳴,徐華是擺在我麵前血淋淋的先例,復仇的烈火隻會一天比一天更猛烈,隻有我殺了龔一鳴,我才能從永恒的痛苦中解脫。 徐華點上一支煙,轉頭望向遠方,隨口問我:“你也想找到龔一鳴?” 我點點頭,我看著他那隻慘不忍睹的手,問:“是李愛軍乾的麼?” 徐華搖搖頭:“馬飛宇砸我的手是出於私怨,和李愛軍無關,他背叛了李愛軍,李愛軍這些年一直在找他。” 聽徐華話裡話外的意思,他好像認識李愛軍。 我問:“李愛軍出多少錢?” 徐華看我一眼,說:“二十萬,怎麼了?” 我說:“你能不能帶我找到李愛軍,到時候二十萬咱們平分。” 隻要我能單獨見到李愛軍,我就能想方設法從他口中逼出龔一鳴的下落,李愛軍不會認為龔一鳴的命比自己的更重要,隻要我夠狠,他一定會鬆口。 徐華沒回答我,他一直等到那支煙抽完才說:“我給你二十萬,把馬飛宇交給我。” 我搖搖頭:“我哥對我有恩,我把他交到你手裡,不是直接害了他嗎?我答應過你,我會給你我哥的行蹤,但我的條件是,我必須把情報交給李愛軍。” 我要借徐華的關係,把李愛軍引出來。 徐華說:“什麼意思?” 我深吸一口氣,說:“李愛軍會想法設法找到我哥,我哥不會想到是我賣了他,出了什麼事也怪不到我頭上,到時李愛軍找到他之後,你想乾什麼就能乾什麼了。” 謊話說多了,自然就找到了其中邏輯,我完美扮演著馬飛宇的小弟,說謊說得心安理得、天衣無縫,甚至我自己都深信不疑。 徐華問:“所以你現在就知道你哥的下落?” 我點點頭,說:“我理解你,我想讓你復仇成功。” 徐華看我一眼,笑了,說:“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如此周到,甚至都想到借他人之手幫我找人這個環節了。” 我朝徐華伸出一隻手,說:“成交麼?” 徐華用力握住,說:“成交,我去幫你和李愛軍談。” 我強調:“必須讓他單獨來。” 徐華點點頭,他把那把刀又揣了回去。 我說:“信不過我了?” 徐華說:“咱們也該回去了。” 我見勢也把刀放回衣服的夾層,徐華站起來,望著漆黑一片的水麵,陰測測地說:“這水裡死過不少人,每年都要死一個。” “找替身麼?”我聽老人說,水鬼整日煎熬,隻有把另一個活人拉下水才能解脫。 徐華說:“或許吧。” 夜風習習,空氣中忽然吹來一張鮮紅色的東西,我伸手一抓,是一張百元大鈔。 徐華拍拍我的肩膀,說:“好財運,回去吧,明天我還要上班。” 我把錢揣進兜裡,點點頭,跟在他後麵上了車。 怎麼會突然撿到錢呢?我默默想著。 車子穿行在漆黑的夜裡,有兩三張鈔票一直跟在車屁股後麵,我和徐華始終沒發覺。 風消雲凈,鈔票終於落回地上,一個路過的女人撿起來,興奮地和旁邊人說。 “看!第七張了!一定就在附近。” 徐華一到家就說自己困了,把臥室門一關,直接睡了。 我來到另一間臥室,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按照徐華對復仇的渴望程度,他應該會盡最大努力促成我和李愛軍的會麵,不出三天,我相信我就能見到李愛軍。 我真有把握去威脅李愛軍麼?他萬一偷偷帶了人怎麼辦呢? 我胡思亂想著,越發睡不著,李愛軍應該知道我去過保險庫,但他不確定我都看到了什麼,我必須得裝成胸有成竹、氣定神閑,裝作我知道他的虧心事的樣子。 站在李愛軍的角度,他一見我就會慌張,我明知馬飛宇死了卻還借機見他,一定是有備而來,我要利用他的慌亂,盡快逼出龔一鳴的下落。 越想越渴,我去冰櫃裡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坐回沙發上,打算看會電視,礦泉水瓶上沾了一根頭發,黏在瓶子外麵,費了我好大一番功夫才取下來。 我正準備把它扔進垃圾桶時,卻忽然注意到,這是一根長發,這是女人的頭發。 鑒於我昨天在沙發上發現過發夾,礦泉水上沾了女人的頭發也不稀奇,怪不得徐華把他和前妻的照片都藏起來了,估計是怕後來這個看到不高興吧。 看著看著,我就昏昏欲睡起來,直接在沙發上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徐華已經去上班了。 我也沒有出去的欲望了,我躺回臥室的大床上,又開始幻想和李愛軍的世紀會麵。 我最好換一身乾凈衣服,看上去體麵一點,不知道徐華有沒有什麼我能穿的衣服,我打開衣櫃,發現裡麵竟然全是女裝,還帶著若隱若現的香氣,這是徐華相好的衣服?還是他前妻的? 本著非禮勿視的原則,我趕緊把衣櫃合上。 徐華是大夫,收入應該不錯,怪不得有女人緣。 我重新想起徐華傷痕累累的手,大夫不都要開刀做手術麼?徐華的手被損害至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肯定是上不了手術臺了,還能繼續當大夫? 沒準是內科的,不需要開刀那種。 我走到廚房,為自己煮兩包方便麵,那臺老舊的冰櫃不知為何,自顧自地震動起來,發出巨大的聲音,我怕冰櫃壞掉,趕緊把電源拔了。 我蹲下拔插頭的時候,無意中看到冰櫃底下,也有女人的頭發,一縷一縷的,不像生活自然脫落的,倒像被人剪斷的。 我站起身,重新打量起這臺冰櫃。 我突然意識到,這臺冰櫃的容積,是足夠放下一個人的。 難道女人的頭發是... 我趕緊止住自己的幻想,最近死人見多了,難免看什麼都帶上恐怖色彩。 吃完方便麵,我躺回沙發上休息,我把電視打開聽聲,自己閉眼假寐。 電視上播著新聞。 “近日我市出現大量被人遺落的現金,市民自發組織起淘金隊,試圖找到現金的來源...” 我猛地睜開眼。 主播說,那夥淘金隊已經找到了合計四萬多的現金,隊長拿出地圖對記者信誓旦旦地說,這些錢主要都在郊區出現,他用紅筆把出現較多的區域圍上,正中間是一座名叫鴻宇食品加工廠的地方。 工廠...難道! 我忽然知道這些錢是從哪來的了,那天晚上狂風大作,確實有很多錢直接被風吹跑了,這些錢被風帶到了遠方,被市民撿到。 淘金隊已經接近了飄出鈔票的源頭。 我心裡一驚,他們再找下去,會不會順藤摸瓜發現我母親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