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 譚意如渾身劇痛,她掙紮著撐起身子,發現自己的大腿滿是青紫,像是有被人侵犯過的痕跡。 她像個孩子一樣號啕大哭起來。 後來她被路過的農民救起,送往醫院,在病床上她就報了警,告馬飛宇強奸。 但馬飛宇卻咬死不認,堅稱譚意如是在回去的路上才遇襲的。 警方從譚意如體內並沒提取出任何馬飛宇的DNA,李家村的村民更是統一說法,說馬飛宇和譚意如在屋內談話的時候並無異樣,譚意如在大約一個小時後就離開了村子。 醫生說:“可能是因為大腦受到撞擊,你的記憶發生了混亂。” 警局馬上以譚意如狀態不佳為由給她下達了強製休假的命令。 當年監控錄像並不普及,那一段又是鄉村郊區,沒有證人、證詞、證據,警方始終找不到襲擊她的人。 沒有任何人,因為譚意如受到襲擊而被懲罰。 我唏噓道:“就因為沒有證據,就這麼讓馬飛宇逃了?” 我完全能理解章華為什麼如此痛恨馬飛宇。 譚夢如說:“可能是因為醫生的那句話,我姐的精神狀態從那之後就不好了,她被害妄想特別嚴重,經常會出現幻覺,我姐夫曾經以為,隻要抓住兇手,看到兇手被繩之以法,我姐姐就能恢復正常,他們還是一對幸福的夫婦。” 我說:“隻怪警方始終...不予立案。” 譚夢如冷笑一聲,說:“你現在明白了嗎?要讓世人關注,讓八方眼睛都盯著自己,究竟有多困難。大部分人都是很冷血的,他們隻關心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像一頭老黃牛,每天低頭吃草,按時乾活,對一切周圍充耳不聞,它會關心身邊的一隻羊會不會死麼?它會關心前麵的那隻雞是不是已經被人列為晚餐麼?它不會。” “除非血濺在它麵前,除非同類慘死在它麵前,它才會驚慌,才會恐懼,才會忽然從眼睛裡流出廉價的淚水,但很快它就會忘記,就回到它平靜的生活。” 經歷了兩次不予立案的事故後,譚夢如和章華充分吸取經驗教訓。 章華意識到,人們喜愛戲劇性的事物。 所以第一次,他把屍體和現金擺在廠房,他以為看到的人一定會報警,這回警方不可能再坐視不管。 所以第二次,他從我口中套出我母親的藏身地,先是主動報警,又脅迫媒體直播,在漫天大火裡,鈔票熊熊燃燒,屍體死不瞑目,還有什麼比這更勾人胃口?此時此刻,聚光燈打在他一人身上,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這一次無論如何,警方必須立案。 我說:“我隻能告訴你,馬飛宇真的死了,我親眼見過他的屍體,這一點毋庸置疑,即便章華苦心布局,但他改變不了兇手早已死去的事實。我理解你們非常恨他,無論如何也想把他找出來,但是,警方遲早會發現馬飛宇已經死了,按照他們目前的推理,死者死亡時間在2018年,馬飛宇在2010年左右去世,他不可能是兇手。” 譚夢如固執地說:“不,他就是,他就是殺了我姐的兇手。” 我反問道:“那你能拿出你姐在2008年就死亡的證據嗎?如果你拿出來了,你又要怎麼解釋,屍體多年後在章華指定的院子裡出現,還被人碎屍了,一切證據最終隻會指向章華,是他布置的現場,嫁禍給馬飛宇和我。” 譚夢如完全不聽我的話,又強調了一遍:“我姐在2008年就被馬飛宇殺了!這就是真相,這就是事實,你到底想聽我說什麼?你還想知道什麼?你不要再多問了,我一定會替我姐找到兇手,哪怕兇手已經死了,我要弄明白,到底是什麼東西殺死了我姐。” 我隻能沉默,譚夢如和章華都是偏執狂,完全聽不進去別人的話。 在譚夢如心中,馬飛宇是板上釘釘的兇手,她現在的目標恐怕已不是找到馬飛宇,而是要找到邪教行兇的證據,她要把罪惡連根拔起。 我說:“你們撒了一個瞞天大謊,一個在2018年從未發生過的案子,你有想過,接下來要怎麼圓嗎?” 譚夢如冷笑一聲,說:“你不覺得很諷刺麼?當年孤兒失蹤案,我姐有證人證詞,警方不予立案,可現在呢,如你所說,這是一起完全被捏造出來的案子,屍體、兇手、案發地點,內在邏輯完全經不起推敲,但警方卻信了,深信不疑,動用全部力量要把兇手抓出來。” 我說:“戲弄警察,不是你們的目的,對嗎?哪怕找到馬飛宇,也不是你們最終的目的,他隻是一個切入口。” 譚夢如狐貍般笑了下,說:“怪不得姐夫把你留給我,你很聰明,你想到了,現在抓到兇手有什麼用?我姐已經死了,我要馬飛宇的命還有什麼用?我要把這夥邪教毀了,我要把我姐沒完成的事業做了,我要他們不能再繼續害人,我要他們每個人都開口說實話,都下去在十殿閻羅前給我姐賠罪!我要真相大白於天下!” 事實上,真正帶給譚意如不幸,造成他們夫婦生活天翻地覆的,正是那夥邪教。 和他們神秘的佛。 我悲涼地說:“章華賠上自己,龔一鳴,包括我母親的命,就是要逮捕馬飛宇,從他口中問出邪教綁架孩童的證據,替十五年前的譚意如把案立上,我敬佩你們的執著,可你們實在不擇手段,我母親做錯了什麼?!要成為你們的犧牲品,就為了你口中的真相大白,你以為你自己還是個好人嗎!?你以為你在做好事嗎!?” 譚夢如不說話,隻是一杯又一杯地喝著烈酒。 我掏出手機,說:“我受夠了,我不想再陪你們這家人撒謊了,我要報警,我要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說出去,你和章華一直在利用我,我真受夠了!哪怕蹲監獄,我也不想再這樣了,現在我已經掌握了碎屍案的前因後果,明明就是你倆故意設計害我!我不陪你玩了,我現在就報警!” 譚夢如撲通一聲跪在我腳下,把頭抵在地上,說:“我會為你母親償命!我答應你,我和姐夫一定會給你母親償命!我下地獄,我和姐夫一起下地獄,我們上刀山下火海,隻求你再幫我幾天,咱們一定能找到證據,隻要這夥邪教被抓,我馬上就自首,我還你母親一個公道,我求你,再給我幾天時間就好。” 我不想理她,開始在手機上按鍵。 譚夢如拚命說道:“求你了,你想想那些孩子!你知道他們這些年綁架了多少兒童嗎?光福利院就有十幾個!更別說那些在城市裡消失,以為是被拐賣了的孩子,你如果現在報警,還會出現更多這樣的孩子!你想看到這樣的事嗎!?” 我再次想起那條小小的紅裙子。 想起福利院的兒童堡裡,用蠟筆寫滿的字。 我放下手機,兩行眼淚從我眼裡流出來,我說:“好,我答應你,但完全是為了孩子,把這夥邪教全揪出來之後,你要親口和警方說出所有事件經過,你要給我母親謝罪。” 譚夢如給我狠狠磕了兩個頭,表示同意。 我悲哀地想,最終我還是卷入了章華的命運之中,他把他的命運像接力棒一樣傳遞給了我,他2008年就在河堤中淹死,而我是他終於找到的替身。我會完成他的願望、繼承他的使命,把邪惡連根拔起。 可伸張正義的代價,是我的母親。 她何其無辜,她隻是因為做過龔一鳴的情婦,就被人盯上、利用、殺人滅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掩麵痛哭起來。 如今我與福利院的孤兒同一命運,我再也找不到母親了。 譚夢如緩緩從地上站起來,從我的後背抱緊我,她把臉貼在我的後背上,說:“別害怕,別傷心,我一直陪著你,我完全理解你。” 我無助地哭泣著。 譚夢如說:“我六歲的時候,我父親母親就離婚了,我媽媽想讓我和姐姐一起跟她走,我爸不願意,偷偷把我抱走,把我帶到了別的城市,和我父親生活那幾年,他對我又打又罵,完全把我當成人肉沙包、泄憤機器,我也很想我媽媽。” 我哭著說:“五歲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我母親,我想她!我以為我找到她,我就能快樂起來了,我就會和正常人一樣過幸福的生活。” 譚夢如繼續說:“我父親死後,我以為政府會把我交到媽媽手裡,但是他們和我說,就在上個月,我母親剛剛因病去世,然後我就被塞到了福利院,忍了一個月,我姐才來接我,我也無法接受,為什麼在我來找她之前,我媽媽就死了呢?” 我抽噎著說:“我寧願我不知道她去世了,起碼心裡還有些念想。” 譚夢如嘆口氣,抱緊我,說:“人死了就不會再受苦了,他們是從受苦受難的人間解脫了,這是好事。” 我轉過身,抱緊譚夢如,我們像兩個孤單無助的小孩子,在空蕩蕩的人間,隻有我們兩個人能夠彼此擁抱。 譚夢如幽幽地說:“最後的最後,我們一定能找到那些罪人,把他們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這一定是故事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