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少年低著頭向前走著,仿佛前麵的人隻要不停下來,他就能走到天荒地老。 柯應有一種感覺,一身盛裝、嬌滴滴的糾結少年就像默劇中的演員,他的目光會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對方,似乎對方走到哪裡,哪裡的燈光都會適時地亮了一些,而他也不需要聲音,便能聽到對方的心聲—— “這裡好臟……” “而且好臭……” “這些人為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嗎?” 想到這裡時,小少年猛地轉身,朝大門處跑去,抓著鐵門對八字眉警察快速說了一番話,因為隔得太遠,柯應沒能聽清具體的內容。 八字眉警察想了想,將小少年放了出來,重新鎖好門,巡邏的警員們才列隊散去。 八字眉警察走進值班室拿起座機的話筒,小少年許雁尋站在門口等待,此時的他不再糾結,而是雙手插兜,睜著一雙大眼睛,用帶著一絲遺憾的好奇眼神偷偷地觀察著鐵籠子。 他原本想把今天的經歷當成一個小秘密封存在心裡,卻沒想到自己並不具備這樣的勇氣。 …… …… 馮一諾是一個擁有大秘密的男人。 現年26歲的馮一諾,擁有約36歲的聲線,以及至少46歲的身體。 假如隻是這樣,還算不上什麼秘密,未老先衰並不是什麼太過罕見的病癥,造成這一現象可以有很多原因,比如先天缺陷、過度哀傷、誤食藥物等等。更何況,在西洲市裡,跟馮一諾因一樣的意外導致提前衰老的青年男女,還有十二名。 他們都是馮一諾的高中校友,經過醫院的評定,他們的身體機能都衰老了10-20歲。能夠就讀貴族學校的他們,除了馮一諾之外,其他的校友家世都極為不凡,受害者們組成了一個維權團隊,卻在一開始就遭到了各種警告。 其中有一個小他五屆的學妹家裡能量大的嚇人,學妹剛剛出院,並且也對自身發生的異變最無法接受,但連她也無可奈何,訴案上午才遞上法庭,下午就在各方壓力下被迫撤訴。 當天晚上,他們一行十三人以及各自的父母們,就被強行邀請到校長辦公室,在西平州州長、西洲市市長和國防部幾位官員的目光下,接受了這是一場意外的事實,簽署了一本無比厚重的保密協議,獲得了一份極為客觀的賠償,以及一份市醫院出具的病理證明。 證明中的內容顯示,他們由於誤食一種藥物,導致了疾病的發生。 他們還看了一次十分壯觀的爆破,已至暮年的霍校長大手一揮,將罪魁禍首的整棟實驗樓夷為平地,把那些會產生輻射的機器統統壓成鐵餅和碎屑。 在意外中,馮一諾不單失去了20年的壽命,還失去了辨認人臉和聲音的能力,相關的記憶他隻能保存三天。同時,馮一諾的精子也出了問題,據他所知,十三個人中,隻有他一個人失去了繁育後代的機會。 工作後的第二年,他有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友,女友並不在意他四十多歲的身體,他也不在意女友隻在乎他卡裡的餘額,他很明白自己在人前並不是一個多有魅力的人,他隻是想給閑得有些發慌的父母,增添一個孫女或是孫子。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外表和內在的沖突,反而使他少走了20年彎路,變成了一部分女生的夢中情人……當然,若是沒有銀行卡和職位身份的加持,或許又是另一回事。 然而,他們卻在婚前體檢中發現了這一令人無奈的事實,女友最終選擇跟他分手,他也沒有挽留。 但是,作為失去最多的馮一諾,卻一點都不難過,反而無比開心,因為他覺得自己獲得了更多。 …… …… 大二那年,一個極為平常的夏日午後,20歲的馮一諾在窗外知了的鳴叫聲中,坐在寢室裡吹著空調,寫著程序。 在某一刻,他忽然覺得屏幕上的代碼在對他笑,那是一種極為嘲諷的笑容。 那幾天裡,他認為自己得了病,隻要看著電腦,就會發現那一串串的字符組合在一起對他擠眉弄眼。事實也是這樣,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裡,他的兩頰肌肉便快速下垂,瞳孔變得渾濁,毛孔變得粗大,皮膚變得鬆弛,四肢開始乏力,走樓梯都有些喘氣。 他嚇壞了,連忙叫上父母,一家人把力所能及的醫院都轉了個遍。在頻繁更換醫院的期間,衰老停了下來,前後不過一月,他的身體機能老了整整20歲,他的父母也似乎蒼老了20歲。 暑假即將結束時,各個醫院給出診斷出奇地一致,這種怪病不可逆、不致死,他也不會再加速變老,隻需要適當鍛煉,就可以恢復日常的生活。至於先前他所說的幻覺,醫生們認為這可能是心理原因導致的。 出院後,父母想他休學回家養病,但他早已在治療的過程中發現,自己獲得了一種奇特的能力,所以他拒絕了父母的請求,堅持回到學校。 平凡地活著,還是精彩的死去?這個問題對於馮一諾而言,無需多想,更何況他又不用真的去死。 與此同時,他選修了心理學,因為他覺得屏幕裡麵似乎坐著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想加深這方麵的了解。 父母不放心他一個人在首都生活,於是變賣了西洲的產業,在學校附近安了家,收緊褲腰過著緊巴巴的生活。由於帝國自古流傳的一個關於惡魔的傳說,他們從未將此事告知同鄉的親戚朋友們。 他的振作也令父母倍感欣慰,而後他在學校裡的傑出表現,更是令雙親容光煥發,仿佛又年輕了回去。有時他會在心裡慶幸沒有老得更多,因為一家人在一起時,假如單看外表,他會覺得自己多了一對哥哥姐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拍畢業照那天,攝影師剛想問怎麼還有一位老師沒來,他就被十幾個男女同學以“班長這四年辛苦了,為了這個班級他付出太多”等千奇百怪的理由,強行架到那張空椅子上。 當他用可憐無助的眼神望向兩年間一直以平輩論交的幾位導師時,那幾個王八蛋非但不幫忙,反而跟著起哄,讓開位置把他往中間推。 還好白發蒼蒼的校長和老態龍鐘的係主任及時伸出援手,喝令鬧劇適可而止。 可惜那兩個老王八蛋年齡實在太大,手腳實在太不靈便,因為他們的手伸了,但又沒完全伸出…… 於是書架上的那張畢業照裡,馮一諾頭戴一頂跟其他老師顏色不一樣的方帽,麵含被拖欠多年工資、被迫營業的憤懣神色,出現在前排最中心偏右兩個位置的椅子上。 畢業後的第二天,他因為一個無法聯係上的好友回到西洲,偶然間被同樣癥狀的校友見到,才被拉入維權的隊伍裡,繼而得知了真實的原因。 得到一大筆錢後,他們一家沒有再回到首都,而是去了一個位於帝國最西南處的海島上,在那片抬頭是藍天白雲、低頭是藍海白沙的凈土上,他給父母和爺爺奶奶買了一小塊地。 除了那個讓他放不下心的人,對於出生於小康家庭的他,22歲便擁有了少年時渴望的絕大多數東西,而且遠遠超出,他已經沒有什麼不滿足的。 所以他沒有在那片碧藍色的海域中逗留太久,安置好家人後,便在海浪聲中回到了西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