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些腺素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會隨著身體的變化而變化,柯應用發燙的手掌撐在後腰上,自我安慰著。 此前的努力中,連結果都稱不上的就多了。 經過多次嘗試,柯應還是無法進入那段一閃而過的記憶中,或許是缺了什麼必備條件,比如當時那種無比決然的心態。 但這種東西無法強求。那般如履薄冰的可怕經歷,短時間內他絕對不想再體會一次。 他在腦海中搜索過,除了那段禁錮的時光之外,沒能找到一星半點與催眠相關的東西,要麼是因為一些原因丟失了,更大的可能則是原本就沒學過相關的知識。 在過往的幾個小時裡,他深陷於生存的恐懼之中。現在雖好了些,但卻多出了更多的無奈,認清身份這件事,並不能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 就好像他以為找到了重啟人生的按鈕,卻沒想到,按下去後投射出一張地圖。可待他歷盡艱辛,沿著地圖走到終點,看到的又是一枚按鈕……再次按下後,眼前彈出一麵鏡子,並且發出熱情的祝賀聲:“恭喜你,直麵自己,便是一段新的人生!” 鏡子裡的那個少年,他並不喜歡,不單指外貌、身體或是其他什麼的,而是所有。 他依然回不去,他的思維或是靈魂,隻是從一個被禁錮封閉的空間,轉移到一具年輕瘦弱的身體裡,生存於一個陌生無助的世界中。 …… …… “劈啪!”有什麼小東西砸在玻璃上。 柯應轉過頭去,原來是一顆水滴,隻見它頑強地向上爬了一小截,然後緩緩往下扭去,緊接著,鋪天蓋地的雨點劈裡啪啦地撞了過來。 聽著夾雜其間的清脆作響聲音,柯應看了會那些向四處蹦跳著細小東西,心情莫名放鬆了下來。凜風、寒雨、冰粒,這三者隔著一扇窗,在他的心裡敲擊出一個獨立於這個世界的寧靜空間。 雨水越來越多,玻璃越來越亮。 看著看著,柯應忽然抬起左手,抓了把雞窩般的頭發,將左側的眉毛完全露了出來。 望著玻璃窗上模糊的斷眉,柯應的嘴角輕揚,極為自戀地笑了起來,他戀的自然不是這條之前被他評定為有意思的眉毛,更不是這幅平平無奇的容貌,而是因為他想到了當年柯猛劃傷左邊眉毛的原因。 那也是一個下著冰雨的冬天,六歲的柯猛握著一支筆頭被咬爛的鉛筆正在寫字。那會兄弟倆人剛從外麵瘋回來,驟然回到溫暖的環境中,不一會兒,柯猛就昏昏欲睡,於是他的眼瞼便重重地砸向筆頭的尖銳鐵皮。 咬筆頭這件事,嬸嬸已經警告過好幾次,因為害怕責罵,兩人幾乎沒有溝通,便立刻跑向叔叔,說柯猛不小心在臺階上滑了一跤,這是兄弟倆的小秘密。 會劃到左眼,自然是因為柯猛是個左撇子,作為柯猛的雙胞胎哥哥,他當然也是。 所以,那種無比別扭的協調感代表的並非失去,而是另一種方式的存在——將兩隻腳的前後順序調換,兩條被卡其色棉褲包裹著的瘦腿微微繃緊,柯應感覺他就像另一個世界裡那個神話故事中的男人一樣,從地麵上汲取了無窮的力量。 然後他微微咧嘴,得出這具正在長個的身體急需補鈣的判斷,因為……他抽筋了。 …… …… “哐哐哐!” 濕冷的空氣中,八字眉警察將冰冷的柵欄敲得震天響,睡眼惺忪地說道:“這是最後一批了。那些躺著的,都給讓讓位置。不讓的那些,你們自己做好心理準備。都別給自己找不痛快啊,再熬一熬就可以出去了。” 說完話後,八字眉警察跟幾個同事一起,先將那些沒有登記身份卡的人送進極遠處的小黑屋裡。 與此同時,吸煙室的的濃煙裡沖出不少人,廁所的隔門也砰砰響,不少人提著褲子往外跑。 過了一會,八字眉警察才慢悠悠地走回來打開門,一大波人重新混作一團,在巡警注視下,魚貫走入拘留室。 還有一個半小時,柯應抿了抿乾巴巴的嘴唇,站起來跳了跳,打量著新來的人群。 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剛才的那番警告並沒有太大作用,嘴裡罵罵咧咧地坐了起來的人確實有一些,但依舊有不少人毫不在意地大刺刺躺著。 “*,老三死哪去……” 人群剛開始散開,柯應便敏銳地發現,身後的兩個小偷忽然不再說話,他不著痕跡地往邊上踱了兩步,向後瞟了一眼,老二已經拉下兜帽遮住劉海,提起褥子擋著臉。 順著老二眼光的移動方向,柯應找到了他躲避的對象,那是一個身穿皮圍裙,胸前口袋裝著橡膠手套的微胖年輕人。年輕人的圓臉被寒氣凍得紅撲撲的,皮圍裙上還有暗黑血漬和粼粼光點,看樣子是個魚販子。 此前聽著周圍人的閑聊,柯應大致知道了拘留令的一些內容,如果要在夜間活動,需要持有相關的證件,而像環衛工、菜販子這類從事民生的行業都會被優先派發,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為什麼會被巡衛車帶進來。 還有那些人都擠在一起,他們一眼就能確認老三不在,那麼老三想必有著非常明顯的特征,而且……他們是有意聚集在這裡的,是為了什麼東西,還是為了躲避什麼人? 正當柯應想著有的沒的,許是覺得柯應是場間為數不多的孩子中看起來比較淳樸的,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掃視了一圈後,便快步向他的方向走來。 中年人皮膚白皙,長相雖有些油膩,五官卻頗為端正,擁有著拘留室裡最整齊的發型,他的表情流露出一絲緊張。 站在座椅前,他從破舊的皮包裡拿出一包紙,正準備擦拭,忽然意識到孔洞裡的餅乾屑用紙根本不可能擦掉,便習慣性地攏了攏身後,發現著手處空空的,這才有些尷尬地扯了扯褲縫,在椅子的另一頭坐下。 柯應還看到,中年人的手腕處,帶著一塊外形厚重且造型考究的金屬手表。 中年人的穿著與其他人的並無二致,但柯應卻一眼能看出對方在偽裝。 當然不是光憑長相和習慣性動作,以柯應現有的信息存量,也無法判斷出那塊手表的價值,更遑論真偽,但他能聞到淡淡的優質香水味道,還看到對方露出一角的袖扣上,有一個非常精致的圖案。 中年人感受到打量的目光,轉頭看了眼如同蒼蠅般搓手的柯應,以及斷眉下冒出的光芒,下意識將懷裡的破包抱緊了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位先生,你也不想你包裡的秘密被人知道吧?”柯應收回微微驚訝的目光,轉過了頭,覺得有些可惜,他不會說“秘密”這兩個字,也沒有把握應對接下來可能會產生的話語。 待一部分新來的人落座後,人群的最後麵,一個年齡比柯應小上兩三歲的少年便顯得極為突兀。 同樣的燈光,在別人身上多少顯得有些慘白,映照出的是疲憊和頹然,但在小少年的身上,卻如同流淌的月光,使他烏黑亮澤的黑發上,多了一個月牙的形狀。 少年外形俊秀,打底的是一件潔白如雪的絲質襯衫,外麵套著一件衣襟和袖口鑲著好幾層銀絲白邊、整體顏色鮮麗無比的寶藍色薄絨禮服。 在一群穿著或棕或黑外套的黯淡中年人間,少年如同夜色中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臉龐白凈的皮膚仿佛發著光的花瓣。 最為生動的則是少年的表情,隔著老遠就能看出一臉糾結的模樣。 少年的出場很驚艷,柯應心中卻沒來由地升起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不過看著看著,他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心想這才是他今天的有緣人嗎? 糾結少年終於在身前的人散完之前,邁開步伐跟在後麵,但卻始終沒能定下方向,因為他的目光一直對著自己的腳尖,或是前麵的腳跟。 就在柯應在斯文男人和糾結少年中間做選擇的時候,發現他失去了一個選擇對象。 再然後,柯應看見了來自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熟人,也是第一個幫助過他的人,雖然對方並不知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