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人留意時間,就會發現斷電剛好三十秒,正好是特種部隊執行夜間任務時,常用的一種戰術時長。 中心區警局占地頗廣,所以同樣身處於一個斷電的警局中,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聽到槍聲。 對於熟睡中的人們而言,三十秒不過一瞬;對於那些位置偏僻的人們而言,三十秒或許剛夠掏出手機,打開屏幕或是手電筒,然後罵上一兩句臟話。 可對於能聽到槍聲的一部分人而言,則是另一番場景。 他們中的一小部分沉默地把手摸向腰間的手槍,於黑暗中摸索著,三十秒鐘或許不足以叫醒疲累的同伴,但用來尋找武器和防彈衣卻勉強夠用; 對於大部分人——體育館裡那些普通人而言,三十秒鐘很長很長,長得讓人懷疑人生,長得有些人尿濕了褲子,還浸濕了別人的褲子; 對於那些身中子彈的警察而言,三十秒則是永恒黑暗的起始。 以上所提到的,都是事先尚不知情的人們,但同為不知情的局長古約爾,和刑偵六隊的隊長艾倫特,卻不在這幾種人當中。 …… …… 當天花板上的電燈突然熄滅時,行政樓頂樓辦公室裡,古約爾正端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 意識到停電,他的麵龐呆了呆,眼睛眨了眨,然後於黑暗中露出一絲了然的神情,接著他旋轉座椅走了兩步,來到身後布滿雨水的落地窗前,望著有些渾濁的夜色。 他看見位於西洲中心區域的整座警局大體上一片黑暗,在外麵的淒風苦雨中,似乎變成了一座孤島。 他觀察著周圍目所能及的幾幢樓,從那些零星地亮著微弱光芒的幾個走廊處,他沒有看到可疑的身影。 用手指撓了撓耳洞,他明明沒有聽到槍聲,但古約爾認為他聽到了,他不單聽到槍聲,還聽到了判決聲,和木槌落下的敲擊聲。 眼前的黑暗開始旋轉,變成了一個噬人的深淵,古約爾覺得腳底的地板往下塌陷,他魁梧的身軀開始搖搖欲墜。 還好,這時燈又亮了。 恢復了照明,他的腦海中浮現出“窒息”這個詞,因為他想不起來剛剛的那段時間中,他到底有沒有呼吸,他覺得應該沒有,因為他感受不到空氣的存在,古約爾推理出這不符合常理,沒有空氣作為媒介,那麼聲音便無法傳播。 那麼,到底哪個判斷才是對的? 在時間無意識地從指縫間流走後,電話鈴聲劇烈響起,古約爾機械地走回辦公桌,拿下鑲著象牙、包裹著銀邊的話筒,劈頭蓋臉的匯報聲響起:“局長!我是守備處的張戈倫,警局正在遭遇一夥不法分子襲擊!前後兩處大門,配電室、監控室、體育館裡的男拘留室……” 古約爾覺得話筒有點重,腰有點酸,於是用一種平日裡他從未使用過的坐姿,癱坐在椅子上,麵無表情地聽著下屬的匯報。 他覺得喉嚨有點乾,於是端起桌麵上一杯琥珀色的液體,一飲而盡。 然後他盯著鑰匙串上的一個紅色磁卡,眼瞳的焦距逐漸模糊,仿佛看見那間被布置成粉紅色屋子裡的紅頭發女人。 …… …… 昨天夜裡那聲槍響的消息,古約爾並沒有第一時間收到,不是手下辦事不力,而是他正在那具嬌嫩的身軀上發力,無暇顧及。 在年輕女人癱軟如泥之後,古約爾美美地點燃一支粗大的煙卷,然後他的手指驟然硬了起來。 隻看了眼號碼,古約爾便一腳將身旁的女人踢開,趕出了房間。 門關上後,他先後撥了幾個電話,然後他握著手機的手指僵硬得無法伸直,他滿是胸毛的棕褐色胸膛開始上下起伏,此前張得極大的毛孔不知什麼時候收縮了起來,沾在上麵的汗液令他覺得身體有些發冷。 因為他最先聽到的是,西北邊的軍營駐地裡有一支陸軍作戰部隊神秘消失! 自從他當上了局長,便借助身份所附著的權力,花費了極大的代價在密林鎮隔著河一左一右安插了兩顆眼睛,他十分明白,假如西洲有什麼大事,必然離不開這兩個地方——貴族宅邸裡的那些大事,並不需要他來操心,他也插不上手。 幾年來,西洲大事沒有小事不斷,這種規模的小型軍事行動一年裡總會有那麼幾次,他們在出行前都會在係統裡打個招呼,要求給予疏散人群、控製路段之類的配合。 這一次卻沒有,就連交警那邊也沒發現任何蹤跡……那12個陸戰特種兵到底去了哪裡? 在那張粉紅色的大床上,古約爾心亂如麻地思討著,近期內最大的事,除了宵禁令,自然是幾位親王和首相前來西洲觀禮,如果是因為這件事,而派部隊排除一些潛在的威脅,那倒是有可能…… 直到粉紅色的枕頭被手中粗大的煙卷燙了個窟窿,冒出難聞的濃煙時,他才醒過神來,隨即他自我安慰,當年將那個厚厚的文件袋賣給巴倫人的事情,帝國這邊應該不可能有人知道,至於巴倫人,出賣他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他不能自亂陣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時的警局,正需要他主持大局,而中心區的那座警局也是最能給他安全感的地方。 …… …… “局長?”張戈倫的催促聲將古約爾拉回現實。 “你看著安排。”古約爾忽然不想再聽,掛斷了電話。 然後他走到頗為華麗、雕刻著鏤空花紋的更衣鏡前理了理領帶,看著鏡子裡的麵容,他回憶起夫人請來的那些保健專家,聯想到他們天天掛在嘴上的抗氧化。 此刻,古約爾認為他們說的都是狗屁,對於人類來說,氧氣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鏡子中的他,因為呼吸困難,已經不復往常精神抖擻的形象—— 他此前紅潤的臉龐變得白裡透黑,像張死人的臉,原本銳利的眼神,顯得黯淡無光,空洞的眼眶裡如同裝了一雙死魚的眼睛,而他一直引以為傲的烏黑頭發,也失去了光澤,像戴著一頂假發,至於緊貼上唇那對每日勤剪不輟、看起來不怒自威的粗厚胡須,則跟粘上去一樣,生硬無比,極不自然。 就在他拉開抽屜,拿起手槍,撥動轉輪的時候,一道槍聲響起。 局長古約爾已經很多年沒有認真用過槍,所以手槍掉落前,他持槍的姿勢非常不標準,他右手的大拇指塞進扳機處,倒轉著槍頭對著手腕。 古約爾低著頭,呆滯地望著被子彈貫穿的手腕,看見血液順著指尖往地毯滴去,然後他聽見一個拖長了音調、懶洋洋的聲音:“局長大人,你該不會業餘到……以為這是地上的那把手槍走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