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背負(1 / 1)

餘韻 問雙星 3123 字 8個月前

紀梓念提著劍走在後麵,眺望遠處,看到的是山下街道星羅棋布,人、馬、車在其中來來往往。   “安寧”這個詞他很久沒有感受到。   他的父親紀茗是一名來往大食與中原的商販,二十五年前他在中原附近的沙漠中救下一名落難的女子,得知她是大食國人,就帶著她跟商隊一同前往大食國。   他們一路販賣、采購,順便幫她找回家的路,但是女子說自己不記得家的位置,隻想跟著他們。商隊裡的人覺得帶一個外人隻會是負擔,沒有同意。然而紀茗動了惻隱之心,讓她跟隨自己——隨後的日子裡,她騎在駱駝上麵,他走在前頭牽引,在大漠黃沙之中行走。   迎接日升日落,經受風沙漫天,路途遙遠,水是沙漠之中最珍貴的事物,紀茗把自己身上的乾糧和水都與她分享。每每女子那雙湛藍的眼睛望向紀茗,他總會被吸引,他覺得那雙眸就像一汪海水令人癡迷。   回到中原,正值四方戰起,他想讓她跟著商隊逃難回到她的國家,自己去尋深山裡的父母。但是她搖了搖頭,拉著他的手臂,示意帶她一同前去。   “你可能會死……”紀茗想把她的手拿下,把她推開,但沒想到她的力氣很大。   她搖搖頭,澄澈的雙眸裡透露著堅定。   後來他們跋涉過濤濤的江水,徒步走進深山,奈何還是晚了一步,敵國的戰火落到了這個小山村,村中十八戶人家無一幸免,所到之處殘灰漫地,屍骨無存。   紀茗看著昔日的家如今變成一堆廢墟,親人已經生死兩隔,此情此景之下不禁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掩埋好親人後,紀茗跪在墓前發愣,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走下一步,他本計劃這幾年走貨再攢些錢,給家裡添補家用,然後娶個媳婦生個孩子,十三歲開始闖蕩到現在也有十二年了,也該陪伴在父母兩旁好好盡孝。   現在好像一切都空了,他都懷疑自己前半生活的意義在哪裡?   “阿詩蒂……”女子跪在他的身旁,扶住他的肩膀,輕聲說道。   紀茗聽著生澀的發音,神色意外看著她。   “我們……一起……”阿詩蒂抬起手,輕輕用指腹撫去紀茗臉上的淚水,一遍又一遍。   那一刻所有的堅強都瓦解了,紀茗抱著阿詩蒂哭了,哭聲回蕩在寂靜的山穀之間,悲情讓林鳥不忍停留,紛紛拍翅而去……   之後紀茗找到幸存的同行,借來駱駝帶著阿詩蒂去大食國,在大食國謀生一年,阿詩蒂懷孕生了個男孩,紀茗讓阿詩蒂給剛出生的孩子取名,阿詩蒂想了想便說:“阿紮德。”   男孩的眼睛和阿詩蒂一樣是藍色的,五官挺拔,但是發色不是像阿詩蒂一樣的金色,而是和他一樣的墨色。   那十幾年紀茗在大食國做一些小買賣和外商生意,逐漸有了積蓄買下一間小屋。   這期間時有外人在路上跟蹤紀茗,但再一回頭沒了影。   直到紀梓念十三歲時,阿詩蒂一次意外中毒,即將撒手人寰,臨走前,阿詩蒂緊緊拽著紀茗的手腕,把一封信和一顆鬼工毬遞給他,叮囑紀茗帶著阿紮德回中原,再也不要回來。   阿詩蒂最後嘴裡一直念著一句話,波斯語翻譯過來便是“我對不起你”。   紀茗不明白阿詩蒂有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他隻知道自己要永遠失去她了。他的淚水止不住地落下,阿詩蒂想抬手幫他撫去,可是手還是沒能抬起來,紀茗看著阿詩蒂咽了氣,心再度疼起來。   紀茗本想把阿詩蒂的骨灰帶回中原,但是覺得落葉歸根,終究還是把她安葬在她的故土。   那封信,紀茗看了,他愣了許久,回過神來,他再度落淚,那一刻開始他恨她,但是愛更多,讓他感到心更疼。   阿詩蒂是大食國貴族手下的人,十六歲開始就做細作,往返於中原與大食之間。二十歲那年在中原執行任務發生意外,同夥都被抓,自己拚命逃了出來,奈何憑一己之力,在這荒漠之中難以生存,幸得遇上紀茗,當時挑起中原禍亂就是阿詩蒂的任務之一。   阿詩蒂遇到紀茗後,就像在沙漠中尋到綠洲,她想好好停留,舍不得離去,因為她明白自己的下場終究落得個悲劇,她珍惜紀茗對她的喜歡,她也想餘生好好和他琴瑟和鳴,奈何上麵的人還是要斬草除根,她這些年解決了不少刺客,但還是失了手。   如果那時大漠黃沙,她從未遇到他,就葬身烈陽之下,也算是贖了此生的罪吧。他依舊是中原的商販,攢些錢回去盡孝,娶一個賢惠的中原女人,生一個可愛的孩子,過好平淡舒適的生活……   在大食生活十多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紀茗對波斯語也掌握了不少,但是他有些還是聽不明白。在那封遺信裡,他讀出了阿詩蒂的欺騙,當他看到用波斯文書寫的“騙”,他懵了,他很意外也很震驚,做生意的時候他就在意這個字,不曾想這個字會出現在自己的感情裡。   他努力壓製住自己的情緒,逐字逐句地讀下,他寧願相信是自己對波斯語不夠了解,一定是自己理解錯了,看完信後,紀茗癱坐在地上。一整封信,他隻有一個詞不知道——波斯語中的“間諜”。他不願拿信去問當地人,也不想去找自己身邊精通波斯語的朋友,他在心裡不停地告訴自己:阿詩蒂騙我了,沒關係的,之前她是什麼身份,我不在乎,阿詩蒂是我的妻子阿……   紀茗安葬了阿詩蒂,把屋子托給自己當地的朋友,給阿紮德取了個中原名字“紀梓念”,帶著十三歲的他踏上返鄉之路。   一樣的黃沙漫天,一樣的孤日高懸,唯獨騎在駱駝上的她不在了……   紀茗回到中原,一心把紀梓念養大,他每每看到紀梓念的眼睛就會想念阿詩蒂,以至於後來他都努力不去和紀梓念對視,但那是阿詩蒂留給他最後的念想了。   那顆鬼工毬是阿詩蒂留給紀梓念的,用象牙雕成,中直通一竅,內車數重,皆可轉動。從一顆象牙球開始雕刻,層層鏤空雕刻上不同的通透花紋圖案,內外共有五層,象牙潔白細膩,尾墜由黃、綠、藍三色絲線做成的流蘇。   陽光照在腰間的鬼工毬上,紀梓念不覺被晃了眼——紀茗這些年身體不太行了,紀梓念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