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健坊內,主治折瘍的大夫眉頭緊縮,他提筆寫下藥方子,一會兒功夫後,他將紙遞給虞江亭。 “令郎這骨傷須小心靜養,初期外敷用碎骨丹,每隔一至二日換藥一次,七日後三天換藥一次,十四日後三至七天換藥一次。待腫脹全消,骨斷處已不移動,改用活血化瘀洗方,並外擦舒筋活血膏。”大夫將一包包草藥疊在一起,拿起細繩捆綁好後遞給虞江亭。 “大夫,孩子的腿日後能完全恢復嗎?”溫汝韻輕輕撫摸男孩淺睡的臉頰,擔憂地問道。 “十之八九會落下病根……”大夫嘆了一氣,安慰道,“還請您悉心照料,若能恢復至原來的八成,已是萬幸。” “殿下,”齊鈞走進來,在虞江亭耳邊輕聲說道,“那個少年把錢塞給我後就跑了,蒙城已經跟上去了,我把錢又讓蒙城帶過去了。” “好,他若真沒有容身之地,回去我幫他再尋尋。”虞江亭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想起那個賣貨郎,便轉過身對溫汝韻說道,“我還有一事,你們先在這等孩子的父母吧!” “好。”溫汝韻點了點頭。 “這不是您家的孩子嗎?”大夫詫異地看向溫汝韻。 “大夫,他是安陌巷那邊的胭脂鋪的孩子,前日走丟,今日尋回來了,他的父母等下就來接他了……”齊鈞話音未落,便聽到裕健坊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染兒!”餘茯苓淚眼婆娑,三步並兩步從臺階上跑進來,看到孩子那纏滿繃帶的右腿,整個人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齊鈞手疾眼快趕忙接住她,隨後季宸安趕了過來,抱住餘茯苓哽咽道:“娘子,醒醒!染兒回來了!” 染兒,染兒…… 溫汝韻一度晃了神,她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淚水浸濕眼眶。那塵封已久的記憶,像藤蔓一般慢慢爬上,悄悄裹住心間…… “小溫將軍?”齊鈞見身旁的溫汝韻將孩子抱給季宸安後,她的淚水不經意間滑落臉龐。 “他們團聚了,真好……”溫汝韻用手背輕輕擦拭眼淚,笑著說道。 “誒,這麼小的孩子,能這麼快找回來,真的是神明保佑啊!”齊鈞嘆了一氣,感慨道,“我成了家後,逐漸明白,這世間骨肉分離真是一種切膚之痛啊……” “是啊,朝思暮想,痛徹心扉……”溫汝韻輕輕地說道。 溫汝韻和齊鈞站在裕健坊門外,目送他們離去…… 季染迷迷糊糊地醒來,他一睜開眼,看到了熟悉的臉,小手緊緊環住餘茯苓的脖頸,嘶啞地哭道:“娘!有壞人!” “孩子沒事了啊!”季宸安破涕為笑,拍了拍季染的背,安撫道,“爹和娘都在你身邊了!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季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餘茯苓抱著安撫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娘,哥哥呢?” “哥哥?”餘茯苓環顧四周沒有發現季染喊著要見的少年,“染兒乖,哥哥應該是回家了。” “是啊,哥哥的爹娘肯定也找他著急了!”季宸安用指腹擦去季染臉上的淚水。 “爹爹,哥哥沒有家啊……”季染的小手緊緊拽著季宸安的衣袖,哭著喊道,“哥哥說他什麼都沒有了……” 季染看著眼前的兩個人都抿著嘴不說話,哭得更撕心裂肺起來:“我要哥哥!我要接哥哥回家……” “染兒不哭啊!”餘茯苓的心隨著孩子的哭又疼了起來,“我們等下就找哥哥好嗎?” 餘茯苓見懷裡的男孩哭得滿臉通紅,淚眼汪汪,說什麼也安撫不住他,便看向身旁的季宸安。 兩個人眼神默默對視了一會兒後,季宸安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染兒,我們去把哥哥接回來!” 季染忽的止住了哭聲,連連點頭,破涕為笑道:“哥哥能回家了!” 街邊,銀鐲鋪子旁,夕陽照得賣貨郎單薄的身影長長的。 “店家!” 賣貨郎趕忙抬起頭來,看到那位青衣公子踏著殘陽的餘暉向他跑來。 “大人,您可算來了!”賣貨郎捧起兩隻銀鐲,激動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都打算今兒留宿此地了!” “抱歉,讓你久等了。”虞江亭看著賣貨郎一臉真摯,慚愧地接過銀鐲,將銀子遞給賣貨郎。 “您家娘子不過來試試鐲子嗎?” 虞江亭愣了愣,笑著回答道:“她的腕能帶進去的。” “好!大人您慢走!”賣貨郎高興地收起攤布,緊緊地打上結,拉起板車迎著夕陽,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悠悠地走向回家的路途。 虞江亭站在那兒,輕輕舉起一隻銀鐲,從那個小小的銀圈裡望過去,能看到夕陽染紅的天,暮色漸漸掩蓋白日的光亮,夜,要來了…… 破木屋再度融入黃昏的寂寥,它靜靜地縮在那個角落,它的孤獨隻能與懸月傾訴,與長夜共鳴。 柳扶雲推開半掩的木門,“哐當”一聲,木門掉落在地上,柳扶雲將它撿起放在一邊的墻上。 他捂了下“咕咕”叫的肚子,想起來他今日都還沒吃什麼東西。 “有家真好……”柳扶雲躺在骯臟的爛草堆上,透過屋頂的破洞,他看到那被夕陽染紅的雲彩,眼裡淚花閃閃。 他已經在京國顛沛流離一個多月了,他的爹因為在賭場輸空了家底,回家想不開後,把他的娘活活打死,他舉著凳子要去護他的娘,卻被他的爹一腳踹到門外,撞到院裡的樹乾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他的爹早就跑了,要債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扔了出去,他至此就再也沒有家了。 再後來,他遊蕩到這裡,撿到一個迷路的孩子,他看著這個小不點喊他哥哥,心裡樂得跟開花了似的。 “走,哥哥帶你回家!” 正是因為這一句話,讓他之後毅然放棄一個人逃生的機會,聽從高蓁蓁和蔣瀛華的安排,去弄銀子換小不點的平安。 柳扶雲也做到了自己的承諾,把那個迷路的孩子送回了家,可又有誰能帶他回家呢? 蒙城蹲在木屋旁的樹上看著屋內的少年,他一路跟著柳扶雲,心裡想著怎麼讓少年放下戒備,然後跟他回去,又發覺少年看上去很餓,愁著買點什麼給他吃。 忽的聽到巷口傳來腳步聲,蒙城警覺地望向那裡,看到兩個人抱著一個孩子,定睛一看原來是季宸安夫婦和季染。 “爹,就在前麵!哥哥就住那裡的!”季染興奮地指了指不遠處的破木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喊道,“哥哥!哥哥!我們來接你回家啦!” “好!”季宸安小心地抱著季染,“我們去把哥哥接回來!” 餘茯苓看了看手裡的一封信,又抬頭看向身旁的父子倆,莞爾一笑。 “看來可以去買吃的了……”蒙城喃喃自語道,悄悄起身躍上別處的墻頭,消失在暮色裡。 柳扶雲原本想著今晚就在這裡湊合一下,打算明日起身去別處流浪,可聽到外麵傳來的呼喚聲,他以為自己是餓昏了出現幻覺,但耳畔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哥哥!哥哥!”男孩軟糯的喊聲回蕩在這寂寥的巷口裡,蕩進了少年孤寂的心。 柳扶雲難以置信地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那門前,看到那昏黃的暮色裡,那個男孩來接他回家了。 “孩子,拿著。”餘茯苓哽咽著用衣袖撫去柳扶雲臉上的臟漬,溫柔地說道,“我們回家。” 柳扶雲看著那信紙封麵寫著一個大字“聘”,耳畔那句“我們回家”讓他卸下了所有的堅強,一個多月來的漂泊不定,滿心的疲憊與彷徨頃刻間都閃過他的腦海,他哭了。 “哥哥不哭!我們回家!”季染俯身伸出手來,輕輕擦去柳扶雲的淚水。 “走吧,孩子!”季宸安一手抱著季染,一手牽住柳扶雲。 “咱們回家好好吃一頓!好好睡一覺!”餘茯苓挽住少年哭得顫抖的肩膀,心疼地把他攬進懷裡。 蒙城拎著香噴噴的煎餅從巷口轉進來,卻發現已經空無一人,隻得聳聳肩,無奈地笑了笑:“拿去給他們一起嘗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