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濟二十一年二月十六日,天晴,初春的朝陽還沒有露臉。 “殿下,您真的與我們順道嗎?”易景行從懷裡拿出地圖,借著關口旁的火光,細看上麵的線路。 “小溫將軍此次負責的南線,所經之地恰好多數同殿下的歸程相應,”齊鈞下馬,走到易景行身邊,解釋道,“殿下想借此機會再看看沿路的民情,回去也好一並上報朝堂。” “殿下,”蒙城走近虞江亭身邊,低聲問道,“我們當真要同他們一道麼?” 虞江亭頷首,他先前聽聞南線負責的隻有溫汝韻和易景行,不知為何,他心裡有些擔憂。 “可殿下,雖說順道是順道,不過行程怕還是會耽擱上一點……”蒙城將懷裡熱乎的窩頭掰了一半,遞給虞江亭。 “我知道……”虞江亭接過窩頭,心裡思索著—— 昨日從溫君亦那兒得知,南線慰問的任務是由四個人分成兩組去執行,依次前往各個村莊,將信件和帶有編號的掛墜交給此前戰役中犧牲將士的親屬。 之所以會派溫汝韻去,是希望她能從中更加領悟戰爭帶來的殘酷,改變那種一味拚死的作戰方式,學會迂回…… 天光微亮,溫汝韻係緊領子,再三檢查自己的行囊完備後,駕馬跑到決雲都外——快到關口,溫汝韻隱約望見幾個身影在前麵晃動。 爹爹他們不是說好不相送的嗎? 怎麼還是過來了? 溫汝韻滿心疑惑,待馬跑近停下後,看清麵前那幾個人時,她詫異地看向一邊的易景行—— “這是怎麼回事?” “殿下他們今日也要動身回去,同我們順路,所以等你來商議大家一道出發。”易景行淺淺一笑,問道,“將軍,意下如何?” 敢情這一路,還是要一起走了。 溫汝韻隻得頷首,又笑著作揖向虞江亭說道:“殿下,我們出發吧。” “好,將軍!”虞江亭調轉馬頭,與溫汝韻並排同行。 跟在後麵的蒙城看到這一幕,偷偷用右邊的肩膀不輕不重地碰了一下身邊的齊鈞,齊鈞也心照不宣地碰了回去。 “走吧,大家!”易景行長鞭一揮,駕馬長驅。 山路之上,馬蹄錯落,天將拂曉,黎明即將到來…… 一行人出了幽州後,臨近莫州的邊境時,決定在泠溪邊稍作小憩。 溫汝韻將馬兒牽到溪水邊,找了一塊平坦的石塊坐下來,用手舀起一些水,往臉上一潑,甚是清涼。 薄霧縈繞山頭,流淌的溪水環繞山的四周,千奇百怪的石頭靜臥在灘邊,直到那細碎的金光投射過來,水光粼粼,一切變得亮堂起來。 她微微回首,看見易景行他們都靠在樹下瞇著眼,想來是一路騎馬累了。 我也睡一會兒吧。 溫汝韻支起手肘坐在那裡小睡,徐徐而來的風讓她感到很舒適,心裡很久沒有這麼安寧的感覺了。 這些時日邊境沒有再起硝煙,可她更希望一切真正能太平下來,那些看不見的暗流湧動什麼時候能被和平的泉湧凈化呢? 這時候,她感覺右肩被人輕輕拍了拍,接著是衣袖揮動的風拂到臉上,她一抬眸便看到一塊魚驚石在眼前微微晃動。 虞江亭在溫汝韻身邊坐下,將那枚晶瑩剔透的魚驚石遞了過去,低聲說道:“送你的。” 隨後他又悄悄地抬頭觀察溫汝韻的神情。 溫汝韻看到虞江亭眼裡的小心翼翼,她躊躇著要不要接過來,那枚魚驚石虔誠地躺在他的手心裡,而他的手隱隱約約在發顫。 她的心在那一刻開始跳得快了,不敢再抬眸對上他的眼睛,伸出的手微微縮了縮,還是接了過來,輕輕地說道:“謝謝殿下……” 隨後餘光的那抹淺綠不見了。 她沒有回首,要是她再看他一眼,就能發現他眼裡的那份小雀躍和嘴角那掩飾不去的笑意。 隻是此時此刻,她坐在那兒掩飾著自己的心慌意亂。 虞江亭假裝鎮定地走回去,實際上心潮起伏,耳根微微發燙,慌忙回到原來的地方坐下,想看看別的風景讓自己平靜,可目光總是不經意落在不遠處的溫汝韻身上。 總算能把魚媚子送給她了,剛剛那麼緊張,都忘了告訴她這個有祈求平安的功效。 虞江亭長籲一氣,看到溫汝韻站起身來,又趕忙閉上眼睛假裝睡覺。 原本以為溫汝韻是要過來喊大家出發,等他再一睜眼,便望見溫汝韻在那裡照顧灘邊的馬兒,那枚魚媚子已經被她係在了腰間。 最初,他原本還沒有想到送這個作為回禮,是在後來前往決雲都的路途中遇到一位老婦——她躬身坐在凝結的溪水旁,結冰的水麵上被鑿開了一個小窟窿,而她搓著凍紅的手握住細長的樹枝坐在那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虞江亭先一步下馬,將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老婦身上。 “公子,自己留著吧,”老婦顫顫巍巍地拎起大氅的一角,笑著推辭道,“老身耐得住。” “可是,您……”虞江亭拗不過,接過拿回來的大氅,捧在懷裡。 “公子,今夕是何年?”老婦抬頭望向遠山之間,滿目皆是寂寥的素白,“這些年愈發記不得年歲了……” “洪濟二十二年。” “原來已經這麼久了,”老婦輕輕笑了笑,喃喃自語道,“他怎麼舍得讓我等這麼久啊……” “殿下……”蒙城和齊鈞不放心,下馬想前來看看,但虞江亭揮手示意他們退回去。 “哢嚓——” 虞江亭愣了愣,他看到老婦忽然將手中的長枝折斷,再一撒手扔進了那個冰窟窿裡,他正詫異老婦為何要這麼做,隻見她緩緩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又從衣袖裡拿出一個亮晶晶的石頭遞給他。 “公子,這是能護身保命的魚媚子,你我二人今日能相逢,也算是有緣,我將它贈與你了。” “如此貴重,您還是自己收著吧。”虞江亭連連推辭,擺手辭謝。 “拿著。”老婦堅持將東西塞到虞江亭的手裡,隨後轉身離去,悠悠地說道,“不等了,不等了……” “我送您!”虞江亭追上去想要相送,卻被老婦推了回去。 “公子,不必了,收好此物,日後您必有相送之人……” 說罷,老婦背著手走到山間小路,再一看已經沒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