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那年,他見到那個青澀的少年。 “我叫蒙城,鳳州人氏,年十五!” 少年的眼眸十分澄澈,眼尾微紅,或許是來之前偷偷哭了吧? 鳳州,在他印象裡似乎也是偏遠之地。 可是,少年卻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小的麻布袋,小心翼翼地扯開袋口,伸手進去拿什麼東西。 乾糧?可能是少年的阿娘怕少年舟車勞頓,餓了肚子。 銀兩?莫非少年想借此讓兩人交好些。 等到少年遮遮掩掩地從裡麵拿出來時,赫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株不知名的小花。 六瓣月牙色的花瓣,鵝黃的花蕊環著青翠的花柱,看上去有幾分嬌俏。 “這是深山裡頭的‘水靈子’,又叫‘水隱花’。” 他見少年一手托著嬌嫩的花,一手舀起池塘裡的水,緩緩澆上去。 起初,他對少年的舉動感到十分疑惑,可漸漸地,他看到那月牙色的花瓣變得透亮,原有的色澤褪去,上麵纖細的經脈都顯露出來,通透得如同水晶一般。 少年將濕漉漉的花朵放在他手心裡,笑著說道:“這便作為你我的見麵禮好了。” 後來,他曾問過少年為何選送水靈子給他,少年說是因為在他們那裡,彼此間都會互贈水靈子以示雙方深情厚誼。 是啊,少年的心就如同水靈子一般純凈透亮,沒有一絲汙濁。 再後來,他便和少年一同去看護那位小殿下,一晃就是十年。 少年的心事他都知道。 少年心裡一直住著一位姑娘——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那一日,他看著少年整裝待發去給新嫁的姑娘賀喜,少年是揣著賀禮去的,回來端著一個木匣子。 木匣子裡頭裝著一塊塊小石子,沉甸甸的,少年的心緒也沉甸甸的。 後來木匣子被少年埋在了大院裡的樹下,連同那段青澀的念想一起埋藏在地底。 少年也會念想家,念想勞作的阿爹阿娘,念想深山的水隱花。 他從未見少年哭過,或許少年都會躲在無人的角落偷偷落淚吧? 唯有一次,是少年去安慰傷心的小殿下,安慰著安慰著,不知怎的,少年抱著小殿下一起哭了,身邊的侍女們都茫然失措,隻有他明白少年哭的緣由。 小殿下喜歡看星星,少年也喜歡看星星。 小殿下在閣樓望星星,少年在庭院望星星。 他問過少年為何喜歡望星星,少年說在深山裡的時候,星星便是那深邃夜幕中最靚麗的風光。 星星還是少年家裡養的一隻貓。 那隻叫星星的小貓是少年自幼的夥伴,少年還在地上爬的時候,星星會依偎在少年身邊;少年逐漸長大,星星也在陪伴少年一同長大。 可後來,少年走出了深山,星星卻永遠留在了深山,長眠在深山的一角,在那矮矮的小土堆後,開滿了一叢又一叢的水隱花。 少年從不畏懼生死,可與日俱增的念想依舊會讓少年心裡難受。 “我若是將來走了,沒來得及和你道別,你會不會怨我?” 他隻覺少年在說些喪氣話,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當然,我會怨你的。” 真的,少年走了,這一走就再也不回來了。 他不怨少年了,他念想著關於少年的一切。 那年初見贈的花早已乾枯,他一直收在那條麻布袋子裡。 “都沒能去你的故鄉看看,摘株水靈子送給你。” 他盤坐在那棵樹下,輕輕拍打濕軟的泥土,順著記憶,他摸索到當年埋木匣子的位置。 先用劍鞘撥弄泥土,接著他又跪在那裡,用雙手去挖開深厚的土層,先前受傷的右手隱隱作痛,可他什麼都不顧了,就一直挖啊,挖啊。 終於在汙濁的土坑中,他看到露出的那一角,欣然地笑了笑,撫去表麵的塵土,一個破敗不堪的木匣子展現在眼前。 他將手上的汙泥都擦在外衣上,從懷裡拿出那個陳舊的麻布袋,把它放在木匣子旁邊,一點一點用土覆蓋其上。 直到麻布袋和木匣子都隱沒了身影,他久久癱坐在那裡,眼裡噙滿淚水。 風起,葉尖的水珠掉下來,他的淚,也落了。 “齊鈞……” 雨先是一點一滴地落下,緊接著,雨勢漸大。 虞江亭將傘的一端傾向齊鈞,隨即他也坐在齊鈞的身邊。 “蒙城這一走……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殿下……” “這些時日你好好養傷,”虞江亭拍了拍齊鈞的肩膀,“我已經寄信送去鳳州了,一切都會為他安排妥當的。” 虞江亭微微抬起傘沿,望向院裡的樹,他想起兒時蒙城曾背著自己爬上去,隻為哄自己開心。 結果他想爬高去瞧瞧上麵的鳥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蒙城抓住險些墜落的他,手被折斷的樹枝劃出一道血痕。 他自責地掉眼淚,可蒙城卻淡然一笑,抱起他去藏書閣裡。 漫漫書海,虞江亭記得蒙城拿出一本《天官書》。 夜色闌珊,遠空之上,虞江亭第一次知道它們的名字。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星星。” “可是,我如何知曉哪一顆是我的?”虞江亭在星海尋覓了好久,還是一頭霧水。 “能讓你久久注目的那一顆,便是你的心之所向。” …… 再後來,回憶成為彼此相見之地。 “殿下,姑娘醒了。”侍女走到兩人身後,麵露難色說道,“就是不肯服藥……” “無妨,我去看看。”虞江亭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將手裡的傘塞到齊鈞的手裡。 “殿下,您的衣裳……”侍女怯怯地提醒道。 虞江亭低頭看著自己那衣裳沾染的泥濘,回首朝齊鈞喊道:“齊鈞,記得換換衣裳!” 身後的人撐著傘,微微頷首。 那一喚聲,又恍然讓齊鈞想起蒙城,他喃喃自語道:“好,好……” 換完衣裳,剛準備進屋,虞江亭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腳走進去。 被衾裡躲著一個人,幾個侍女都束手無策地圍在床榻邊。 “這可如何是好?” “姑娘,別怕,您先出來。” “姑娘,藥涼了可不好。” 不知是誰回首望了一眼,喊了一聲“殿下”,侍女們紛紛站在兩側,一個個低首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