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何人,出來!” 暗處樹枝搖動,黑影迅疾而過,正在燒烤兔肉的淩昀迅速開弓上弦蓄勢待發,陳錦爍拔劍出鞘防衛。 “聽當地人說,這一帶時常有山賊出沒,莫非是山賊?”陳錦爍在旁邊說道。 淩盷嘴角勾笑。 “怎麼,爍兄是害怕了。” 他冷嗬回道:“嗬害怕,我隻怕他們不來,免得刀光見血,臟了我的手。” 驌驦馬遠遠地望著那堆熊熊燃燒的龔火,它感覺到小少主現在全身冰冷,急需取暖,不得以它從暗處走出。 拴馬樁拴著的兩匹禦馬,看到同類後興奮地發出“噅”聲。 “是匹背著女娃的馬。” “女娃?” 淩昀鬆開弦將箭收回箭筒,它徑直地走到他們跟前,朝龔火仰了幾下頭示意。 “你,你是想給這個女娃取暖。”陳錦爍明白了他的意思,將她從馬背上抱下。 見她緊緊地抱著一件垂地的墨色披風,內襯月白棉襖,雙丫發髻飾有西府海棠花,睫毛細長,眉目靈秀,臉跟手都被凍得通紅。 “不好!她全身如此僵硬,怕是要給凍壞了。” 立刻抱著她來到龔火旁烤火,淩昀則邊喂些糧草給驌驦馬吃邊嘮嗑。 “爍兄,你說母後此次讓父皇降旨,命我們到這北方來射狩,還不允許奴仆隨從,母後究竟是何意呀?” “我隻知那日,我在母後的寢宮內吃午茶,有一隻信鴿突然飛到窗邊,腿根處綁有信條,婢女將它抱進室內,接著母後也進去,我想進去看看,卻被秋棠嬤嬤攔住,等她們再出來時,母後就遵咐我帶你火速前往幽州,務必要在這條偏徑上帳住等待,看來,母後定是知道這匹白馬會馱著這個女娃來與我們碰麵,而我們要等的也應該就是她吧。” 淩昀湊到龔火旁坐下,打了個響指。 “那就解釋得通了,母後她老人家深謀遠慮,怕是想收養她,當我們的皇妹吧,哈哈。” “母後的心思你我怎知,至於要不要帶她回皇宮,還是待明日天亮再作打算,現在呢吃飯要緊。” 淩昀拿起烤兔肉串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搭配西州的純釀水酒那叫一個爽快! “給她留些,不然等她醒來得餓肚子。” “知道知道。” 等小溫媛的身體暖和下來後,陳錦爍把她抱回帳篷裡歇息,就在他正要起身離開時,她突然醒了,並扯住他的袖子。 “你醒啦,餓了吧,來我帶過去吃好吃的。”陳錦爍溫柔地說道。 她沒說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嗯……”你抱著這件披風怪累的,要不就先放在帳篷裡吧。” 她又搖了搖頭,表示不要。 陳錦爍也不好再說什麼,於是牽著小溫媛跟淩昀坐在一起吃烤兔肉串。 …… 次日晨,小溫媛通過與他們的相處,她對這兩個哥哥不再如初見時那般陌生,終於肯開口說話,整夜抱著的墨色披風也放了下來,跟淩昀躲在雪堆後麵歡快地打雪仗。 但奇怪的是問她,她連自己的名字,爹娘的名字,家住在哪裡都不知道,這令人很不解。 唯一的線索在那件披風上麵,有一個用金線繡的‘淵’字。 叫她小淵又像是男孩的名字,所以就改成“小願”啦!不知怎的,淩昀感覺跟她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湖水尚未結冰,有魚群遊動,它們個個肥碩壯實,看得讓人口水直流,陳錦爍手持尖矛對準眼前這條呆呆魚,正要快準狠地叉下時。 嘭! 一個小雪球砸到了肩膀上。 魚被嚇跑了。 呃###…… 陳錦爍頓時愣住。 “哈哈哈哈——”小溫暖樂得拍手。 喊了一聲“小願!”轉身眉頭緊皺地盯著小溫媛,她調皮搗蛋的笑容,讓他又氣又喜。 站她身後的淩昀笑嘻嘻地指道:“孩童,孩童,嘻嘻。” 陳錦爍微微笑了笑,就轉身接著叉魚。 大半個鐘頭過去,終於叉到條魚,他高興地上到湖邊吶喊:“有魚肉吃嘍~” 小溫媛好奇地跑過來,望了眼被矛尖刺穿的魚,突然捂住耳朵頭痛不止。 “啊……” 陳錦爍把魚扔到一旁,淩昀蹲下來慰問:“怎麼了小願?” 她閉目顫聲說道:“頭,頭好痛呀!” “是昨夜受風寒了嗎?”陳錦爍問。 “不可能,小願方才還活蹦亂跳地呢,一定是有其他什麼原因。”淩昀掃視周圍,目光注視到那條魚身上,魚流著血散發腥味,而引起她頭痛的應該就是血,“爍兄,小願可能是恐懼血。”指著魚說道。 陳錦爍立馬明白,把魚放得遠遠的。 果然,小溫媛頭痛緩解了許多,睜開眼睛重新掛笑。 聽數隻腳步聲趕來。 “溫媛——可算找到你了!” 喊話的是位白發老媼,身後跟著幾個拿棍的壯漢。 淩昀望見她走過來,十分驚喜地叫道:“叔母!”禮貌上前攙扶,“叔母這下雪天的,你老人家怎麼來了?” “我們是來找溫媛的。”她走到小溫媛麵前,眼眶紅潤,雙手顫抖地摸了下她的臉,“她平安,淵兒的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嗚嗚。”掩麵拭淚。 小溫媛麵對這位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害怕地躲到了陳錦爍身後,“這……”疑惑地目光投向淩昀。 “什麼,叔母說小願叫‘溫媛’?”淩昀則顯得更為震驚:“莫非,她,她就是我的堂妹陸溫媛!” 老媼點頭應是。 淩昀早該想到的,他上一次見到堂妹還是在七年前,那時她才兩歲,他還抱過她呢,現在都長這麼大了,難怪有種親切感。 陳錦爍俯下身子對小溫媛耐心地解釋道:“這位大娘年紀都這麼大了,還冒雪來找小願,而我們卻害怕她,大娘傷心了,我們要不要做些什麼呀。” 小溫媛很懂事明理,主動上前微笑地抱住老媼。 “謝謝大娘。” 老媼喜極而泣。 “誒,溫媛真乖。” 淩昀有些疑惑。究竟發生了什麼,使堂妹失憶了,還有叔母口中所說的‘淵兒’與堂妹抱著的披風上麵繡的淵字有什麼關係,母後的心思究竟是什麼,這種種問題,就跟蒙在鼓裡一般,他很想找到答案。 “叔母,淵……” 老媼止住了他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等回到村子你自然就會明白。” 接著他們跟隨老媼回村。 —— ?溪村 坐落在幽州城郊十裡隱林處,原初是片荒地,後建驛站,因拒隨主公參反,得以保全,再後拆建村。村中有族長,五大長老,大司命等。 隻見周圍的族人以異樣的眼神盯著老媼帶進村的外族人,他們團團圍上前來,個個麵露兇光。 老媼牽著小溫媛走在前麵,跟在後麵的陳錦爍和淩昀,感到後背發涼,汗毛豎起。 “爍兄我有點害怕!”輕聲說道。 “我好像也有點……” 穿過幾戶房屋,就到了老媼的家,族長已恭候多時。 族長望著她身旁的小溫媛說道:“穆大娘,這位女娃便是陸小少主吧。” “嗯。” “唉,可憐的娃受苦嘍~”他接著問:“那後麵這兩位是?” 老媼解釋道:“他們是皇族的二皇子殿下和少王爺。” 族長眼神變得犀利,冷聲說道:“讓他們進來做什麼。” 族人們更是直接惡狠狠地罵道:“滾出村去!!!” “你們!”淩昀拳頭握緊,有種想瞬間拔出利刃教訓教訓他們的沖動。 陳錦爍壓住他的手腕: “不可輕舉妄動。” 老媼不耐煩地生氣道:“行啦行啦,都散了各忙個的去吧!” 她一發話,族人們就都散了,族長故意從他們身邊閃過,眼神陰冷。 老媼躬腰表示歉意。 “冒犯到二位了,老身代族人們向你們賠個不是。” 陳錦爍連忙應道:“無妨無妨。”話轉,“我也稱呼您穆大娘吧。”目光投向宅門口的裝飾,門楣掛白綢,門外豎靈幡,門道鋪紙錢,“穆大娘,宅裡在辦喪事?” 她垂眸用帕子捂鼻點頭,不禁哀傷抽噎。 “隨老身進來吧。” 走進穆大娘的宅子,正前的屋子是間小待客廳,左右是廂房,楹柱有幾條裂縫掉色,青磚回廊,讓人感到闊靜閑適。 他們來到客廳,廳內已經變成靈堂,中央擺放著一副棺木,並排的素燭搖曳,燭光映染出赤黃的場景。 棺木裡躺的不是人,而是放著套衣冠。 靈堂氛圍沉靜冷清,加上眼前的棺木,小溫媛感到十分害怕,於是跑到了淩昀身邊。 淩昀領她到庭院去玩雪,便轉身回到靈堂聽穆大娘講事情。 穆大娘走到棺木旁,將墨色披風放了進去,垂淚說道:“淵兒到家了。”接著擦拭掉眼角的淚水,又走回他們麵前,“溫媛所抱的這件披風,正是我兒嚴淵的,淵兒他今年才二十有六啊,年華尚淺卻死於利箭之下,屍骨無尋,留下老身孤獨於世,今白發人送黑發人,嗚嗚——”悲痛哽咽過後再述。 “這是淵兒前幾日派人傳回的家書,書信中說,主公對他有恩,主公的家眷在城裡有危險,他要趕快進城解救,不能歸家,如若遭遇不測,囑咐老身一定要找到小少主,她叫陸溫媛。” 陳錦爍聽完,拖著下巴思考片刻後,說道:“穆大娘所說的主公可是‘陸宗炎’?宮中早有消息傳,他率素羅全族集兵於段郡,疑有策反之嫌。” “不錯。”穆大娘果斷回道。 淩昀震驚:“策反!策反可是誅九族的死罪呀!”深深地嘆了氣,“幸好嚴淵及時把小願救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慶幸道。 說到這裡,突然小溫媛的哭喊聲傳入靈堂。 “快還給我!嗚嗚——” 眾人出門察看情況。 隻見小溫媛癱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伸著小手,想要那群孩童手裡捏的冰獅子,其中一個孩童的爹娘更是惡狠狠地對她指責。 “你是誰家教的女娃這麼沒規矩,不是你的東西也硬搶不成!”婦人兩手叉腰口沫橫飛,像隻要吃人的老虎。 淩昀見到這一幕,咬牙握拳火氣瞬間湧上腦門,拈弓搭箭,對準他們怒射出去。 利箭如閃電割破空氣,“嗖”的一聲從婦人的眸目邊刺過,擊中了土墻的表麵牢牢的固定住。 婦人頓時嚇得瞪大眼睛,嘴唇顫抖,呆愣地站著。 陳錦爍持劍沖到他們麵前,怒目而視。 穆大娘將小溫媛抱起護在身旁。 “怎麼,是要開始動手啦,來啊我可不怕你!”婦人的丈夫死死地擋在陳錦爍眼前,滿臉不屑。 婦人緩過神來,更是朝穆大娘陰陽怪氣地說道:“喲,我道是誰家的女娃呢,原來是穆婆婆您家的,怎麼,是怕令郎慘死後身邊無人陪伴您,才不知到哪收養了這麼一個沒有規矩孤露吧。” 穆大娘本來就因失子很悲痛了,這話無異於傷口撒鹽。 淩昀聽後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猛沖上前想要教訓這個習婦。 婦人見他要沖過來,虛偽地擺出副驚慌的姿態,跑著跑著跌倒在地,大聲喊叫:“打人啦,打人啦——” 她的丈夫趁勢也跟著喊。 這對夫婦在村裡經營鐵匠鋪,經常倚仗著族長的權勢,橫行霸道。 族長帶著族人們聞聲趕來,他們個個手持利器,穆大娘的宅子被圍得水泄不通。除少部分是知道那對夫婦的德性,選擇站在穆大娘這邊。 夫婦牽著他們的寶貝孩童的手遞到族長麵前,婦人委屈巴巴地抹淚:“族長,你看穆婆婆不知從哪裡收養的小雜種,為了搶個冰獅子,把我的心肝寶貝的手都給抓成什麼樣了,我們找他們要說法,他們居然還先動手打人,嗚嗚,我們夫妻兩個的命可真苦呀!” 她的丈夫貼在族長身旁,從自己的袖袋內拿出一根金條暗遞到族長的手上,並使了個眼色。 族長惺惺作態地咳嗽幾聲後,對穆大娘他們說道:“穆大娘,你帶這幾個外來人進入村子本族長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語氣逐漸尖刻,“但是,讓這幾個外來人來傷害族人,本族長豈能坐視不管!” 話音剛落,族群裡立馬有人出聲罵道:“呸!顛倒黑白。” “誰,誰,給我站出來!”族長厲聲喊道。 “我——”聲音響亮清脆。 族人們紛紛從中間讓道,一位姑娘環手於胸款款走到穆大娘這邊,與族長相對立。 “本姑娘,阿萌。” 族長膝下有一雙兒女,女大名萌,兒小名苒,萌芳齡十六,與苒相差六歲。 嚴淵常年征戰在外歸家甚少,多虧阿萌時常來陪伴和照看,逗穆大娘開心。穆大娘心中有愧於阿萌,嚴淵和阿萌立有婚約,但在成親拜堂的那日,他卻悔婚了,他不願娶阿萌為妻…… 阿萌來到穆大娘跟前,捏了捏小溫媛肉嘟嘟的臉,掛著甜甜地笑容,對她誇道:“真可愛。” “對不起大娘,阿萌來晚了。”麵對穆大娘,她抿著嘴唇,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 穆大娘欣慰地笑道:“不晚不晚,有阿萌在呀,大娘就安心嘍~” “嘻嘻。” 說完,阿萌轉身,從腰間的掛袋裡抽出長鞭,霸氣地指向族長及族人們,說道:“哼要動武的話,得先過了本姑娘這關!” “這……”族人們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乾什麼萌兒,快點給我過來!”族長臉都給氣綠了,內心十分難堪。 婦人卻還在對族長煽風點火。 “令媛竟向著這幾個外來人,真是讓族人們心寒。” 她剛說完,“啪!”鞭子迎麵抽到了她的嘴上,留下道細長且鮮紅的印子,伴隨著一陣慘叫聲,她捂著腫得跟香腸似的嘴巴,躺在地上疼得嗷嗷打滾。 阿萌怒斥:“讓你說話了嗎!!!” 她的丈夫見狀,嚇得拋下婦人抱頭鼠竄。 給在旁的陳錦爍和淩昀看得那叫一個爽快! 族人們見她這般兇悍,又是族長的千金,全都心生畏怯接連告退。“你們……哎!”族長結巴起來,方才囂張的氣焰瞬間消失,主動上前迎麵示弱。 “嘿嘿。”他麵對阿萌傻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生怕觸碰到她的長鞭,從她身旁過去,阿萌頓時翻了個白眼,他走到穆大娘跟前阿諛道:“穆大娘呀,咱也算親家不是,您帶進來的客人,那就是本族長的客人,方才就是個誤會,那對鐵匠夫婦呀他們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肯定不會怪罪的,您說對吧?” 穆大娘把臉別向一邊。 族長見她這樣不識好歹,他明麵上屈卑,心裡早已罵罵咧咧了。 當初嚴淵悔婚,阿萌三尺白綾懸梁,逼著族長要把聘金歸還嚴家,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顏麵掃地不說,自己女兒的名聲也給毀了,村中盡是流言蜚語。 淩昀一聽,不屑地說道:“誤會?”立即開弓上弦對準他,“那我的箭可能也會失誤哦!” “別別別……”族長嚇得慌忙揮手。 阿萌立馬擋在前麵護住族長,語氣冷硬:“誰也不能傷害我阿爹!” “阿爹你快走。” 族長趕緊趁機扶起婦人離開了。 接著,阿萌由剛才的冷酷颯爽轉變為溫婉可親。欣喜地跑到穆大娘身邊蹲下,麵對小溫媛滿心寵溺。 “嘻嘻我叫阿萌,你長得這麼可愛,可以叫我一聲阿萌姐姐嗎?” 小溫媛微笑地叫道:“阿萌姐姐。” “誒,哈哈——”阿萌聽後,開心地崩了起來,她繼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溫媛遲疑了,因為兩個大哥哥叫她小願,而穆大娘叫她溫媛。 “大娘,她沒有名字嗎?”轉問穆大娘。 穆大娘:“溫媛。” 陳錦爍,淩昀:“小願。” “……”氣氛有點尷尬。 …… 陳錦爍和淩昀要離開了,小溫媛抱著小雪人,望著坐在馬背上的這兩個大哥哥,眼眶紅潤。 “叔母,小願就托付給你們了,我們有時間再回來看她。” “嗯嗯。”穆大娘點頭。 他們的背影遠了。 阿萌蹲在小溫媛麵前,溫柔地安慰道:“小願不怕,還有阿萌姐姐呢,阿萌會永遠陪伴小願。” 小溫媛鼻子一酸,抱住阿萌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