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蔓枝和天生緊趕慢趕,中途轉了水路,終於在第六日傍晚在江陰碼頭下了船,碼頭不在城中,但離江陰縣城並不遠,等會騎馬趕路隻需兩刻鐘便能到。 碼頭上人聲鼎沸,正直傍晚,有早起出海打漁的漁船已經結束一天的勞作,沿著河岸有許多小販支起的小攤在售賣各種吃食,也有城內商賈或者係著頭巾的婦女在卸貨的漁船邊挑揀新鮮的魚貨。 杜蔓枝站在碼頭上,風中夾雜著海水鹹濕的氣味,耳聽著家鄉熟悉的吵嚷聲,連日來的浮躁終於慢慢消散了些許。 天生去船尾等著船工們將馬匹牽下來,杜蔓枝便走到一邊的包子攤上,買了十個肉包子準備等會兩人吃完再趕路回去。 付好錢正要走,一旁卻突然竄出個身著破衣老嫗,一手不知抱著個什麼東西,一手伸過來搶杜蔓枝手裡的包子,也不管掉了好幾個包子在地上,悶頭就往前麵跑去。 杜蔓枝本來已經壓下的煩躁之情,這一下又被激起,若是往日,自然無心跟這些乞丐計較,但今日不知怎的,拔腿就跟上前去。 杜蔓枝有些手腳功夫在身上,不緊不慢的跟在老嫗身後,轉過兩個彎,此時已經遠離了碼頭,周圍並沒有什麼人,隻一個破廟立在那裡,廟的周圍有幾顆參天大樹,投射下的陰影籠罩了半座廟宇。 杜蔓枝心覺有異,並不上前,那老嫗站在廟門口,聽見後麵沒有了動靜,隻得轉過身來,夕陽照在老嫗漆黑的麵龐上,仿佛終於驅散了黑暗般。 那老嫗盯著杜蔓枝,過了幾息,仿佛終於確認般,頃刻間留下了兩行淚水,在臉上沖刷出兩道痕跡,嘴裡顫抖著發出了聲音,“小姐......小姐......” 杜蔓枝聽著這熟悉的聲音,本來的淡定警惕,這會兒都變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這不是姐姐的貼身嬤嬤——劉嬤嬤嗎? 怎麼淪落成這副模樣了? 杜蔓枝此時作男子裝扮,一身灰褐色的粗布短打,露出來的地方用特殊的顏料塗成了深褐色,臉上也作了易容偽裝,打眼就是一個黑不溜秋,鄉下來的精瘦小子,哪裡還有半分江南官家女子的嬌柔樣。 然而劉嬤嬤在跟隨姐姐杜錦瑟出嫁前,是一直照顧著兩個姑娘的,也見過她易容後模樣,自然能夠認出她來。 劉嬤嬤此時已經泣不成聲,腿一軟癱坐在地上,杜蔓枝幾步上前,蹲在劉嬤嬤身前,待要開口詢問,劉嬤嬤卻急忙掀開了身前衣服,隻見衣服裡包著一個繈褓,一個瘦弱的小孩正閉目睡著,呼吸微弱。 “敏哥兒!”杜蔓枝驚呼出聲。 杜蔓枝急忙伸手抱過敏哥兒,將耳朵貼在敏哥兒的臉上,聽見小孩的呼吸雖然微弱,但尚算平穩,又貼著額頭細細感受,並不會體熱發燒後,才鬆下一口氣。 劉嬤嬤在一旁邊哭邊啞著聲開口,“小姐......小姐,敏哥兒沒事,就是這些天餓著了,老奴一直看著的,沒事,沒事的,嗚嗚嗚......” “小姐,老奴終於等到您了,終於等到了啊......”說著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 約半刻鐘過去,劉嬤嬤才慢慢平息下來,杜蔓枝將劉嬤嬤扶進破廟,劉嬤嬤在菩薩像的後邊鋪了乾草,這些天都是住在這裡。 天生剛剛從包子攤老板口中打聽後,已經找到了這裡,此時又被杜蔓枝打發去買些吃食回來。 而她則一邊抱著敏哥兒,一邊聽劉嬤嬤講述來龍去脈。 雖然從看到劉嬤嬤時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聽到真相還是讓她怔怔地呆了半晌。 姐夫一家上下,老弱婦孺,奴婢牲畜,竟在一夜之間葬身火海,無一人生還! “那你和敏哥兒是如何逃出來的?” “那天傍晚府裡突然沖進一夥盜匪,將所有人都綁了扔在院中,老奴當時正好帶著小公子去換尿濕的衣裳,聽見前院有男人的呼嚇聲,曉容跑進來說有強盜搶劫,那聲音越來越近,我們無從躲藏,還好房間後麵連著花園,花園假山裡有一條小道通向西院墻,我們也不敢走後門,隻能從狗洞鉆了出來,沒想到還是被人發現,曉容讓老奴帶著小公子躲在橋洞下,她去引他們走開,現在也不知在哪裡......”說著又哽噎起來。 杜蔓枝聽後也是頗為動容,曉容和劉嬤嬤都是跟隨杜錦瑟陪嫁出去的,一片忠心自是不必懷疑,隻希望她最後擺脫了那些人,現在隻是躲在了某處,那她就一定能找到她。 “老奴本想尋機就去縣衙報案,可是走到縣衙附近,就見有人要來抓我,隻能又跑了,後來在橋洞裡躲到半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突然有一堆官差出動,說我們府上著了火,等我悄悄跟過去時,府裡已經燒了大半,可是那些官差一個個杵在那兒,根本沒人進去救火!” “不光如此,他們還攔著其他人不讓人進去救火,嗚嗚——,他們就是故意的!” 杜蔓枝強迫自己鎮定,努力想著其中關翹,那群盜匪和大火未免太過蹊蹺,若說無人指使,她是萬萬不信的! “嬤嬤,你再與我說說大姐被帶走後都發生了什麼。” 劉嬤嬤也不是個蠢的,但看她這些天東躲西藏,從無錫回到了江陰,連杜府都沒敢去,也是知道事出有異,如今遇到了杜蔓枝,仿佛有了主心骨般,當下忙不迭開始回憶。 “夫人被帶走之後,曉容就跑回來稟告了姑爺,當時姑爺剛讀書回來,在院子裡陪著小少爺,聽了曉容的話後,立時就要去找大小姐,是無錫縣令沖進府來按住了姑爺,那無錫縣令說事已成定局,連我們老爺都已經被皇上請去問話,不知吉兇禍福,如果姑爺貿然去沖撞了聖駕,保不得禍連全族!” 想起那無錫的錢縣令,劉嬤嬤忍不住啐了一聲。 “我呸!那縣令也不是個好東西,往日裡與我們老爺稱兄道弟的,小姐你們還喊他一聲世伯,可是曉容後來說,那日就是他在旁邊幫著那個太監勸我們小姐,說我們小姐是遇上了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大喜事,後麵走了,還派一隊官差守在府門口,不就是怕我們姑爺去找小姐,那頭給他治罪嗎。” “既然有官差把守,怎麼會有盜匪明目張膽的闖門呢?”杜蔓枝蹙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