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亂飛揚的頭發被薛幼盈的巧手理順,隨手編了個辮子垂於身後,先前慘白如紙的神色也恢復了紅潤。 隻見她順著九曲橋走到湖畔,捧起一掬水洗去了麵頰上的汗津淚痕。清水凈臉時她心中已然做好打算,去尋間棧房住店,且應付過這一晚再說後話。 那一晚在不熟悉的廂房她睡得並不安穩,身心俱疲的薛幼盈陷入了光怪陸離的夢中。 夢裡有滿頭華發的祖母,有溫潤如玉的父親和秀麗端莊的母親,兄長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麒兒將將學會走路……而後是暗無天光的牢獄,犯人被刑訊時的慘狀……北海子、長致坊,還有鄧娘子她站在未央湖中,湖水已沒過了她的膝蓋,無論薛幼盈怎麼呼喚也挽留不住她…… 翌日,沈鐸大清早便去了都衛府,正好在衙門口碰著在外巡訪方歸的穆景逸。 “昨夜之事可有眉目?”沈鐸問道。 “那姑娘並未歸家而是尋了家客棧歇下了。”穆景逸覺得那姑娘有點眼熟,像是曾經在北海子裡見過似的。 “客棧?”一個女子晚間有家不歸,反而去客棧,沈鐸覺得此事蹊蹺,“去打聽打聽她家中有何變故。” 得令的穆景逸還有些愕然,世子竟然管起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的閑事了,這倒是許久不曾有過了。 回到長致坊攤位時,林娘子見薛幼盈臉色極差,憂心她身子關切了她一番。 而薛幼盈謝過林娘子的善意後,自顧自的拿著昨夜裡寫的那封訴狀陷入沉思。 “林娘子,這幾日家中有事,我就不來了,榮掌櫃若是問起……” 看她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林娘子就知是遇著事兒了,“我省得,我力弱幫不了你什麼,這點小事兒我還是能做的!” 拜別林娘子後,薛幼盈就先去了竹下學堂尋了個由頭囑咐麒兒近日莫要歸家,又再三拜托朱先生看顧好他。 從學堂出來,才往京兆府去報官。 昨夜之事她雖僥幸無虞,可心中隱憂難平。薛幼盈直覺那幾個來意不明之人並非尋常地痞。 聽聞這幾月來城西坊不太安定,接連出現幾起失蹤案子,京兆府還貼了告示文書,讓四處百姓姑娘夜間勿出門。 “奴要報官,煩請大人通傳一聲。”薛幼盈在京兆府門前找了衙役,想請他幫忙遞話。 可那衙役斜睨了眼她,隨後不耐地擺了擺手,揶揄道:“走開走開,一個女子都敢踏到京兆府門前了。” 薛幼盈倒是沒計較衙役之言,而是狠心從錢袋子裡掏出了些碎銀來,又恭敬地遞了過去,接著柔聲說道:“大人,奴家是真有緊要事要報官,懇請大人行個方便!” 起先對她嗤之以鼻的衙役看了一眼她手裡的銀子,又掃眼環顧四下無人,不動聲色地斂了銀子,才讓她在原地等候。 盞茶功夫,那衙役就從府中走出來,“近日京兆府大案多,你把訴狀投到那邊的木匭裡,自會有人給你送進去。” 薛幼盈欲言又止,可看衙役的臉色想來今日這府尹她是見不著了。 於是走到那木匭前,長年累月的風吹日曬讓它褪去了原本的顏色,久未擦拭使得木匭生塵。薛幼盈抿唇,微不可聞地嘆了聲氣。 最終她還是心存希冀,將那封訴狀放了進去。 往回走時,薛幼盈覺察到了有人在跟著她,她佯裝不經意回望過去時瞥見了一身影,甚是眼熟,正是昨夜裡說話的那男子。 登時,雖知此處人多他們必不敢亂來,但陰魂不散的幾人使得薛幼盈心弦緊繃,惴惴不安。 “姑娘還真是碰巧呢!”說話的是昨日那位來尋貓的娘子。 “這深秋時節,姑娘額頭上怎得生出汗來了?”李如意取下自己的錦帕給薛幼盈擦起了汗來,言辭裡甚是關切。 薛幼盈一時有些受寵若驚,心裡感懷這位和顏悅色的娘子。 “娘子可真是個和善人兒,奴家多謝娘子體貼。”薛幼盈對著行了個女禮。 雖說薛幼盈因家變受過許多苦,但她也遇見過世間許多如冬之日,如夏之雲般溫暖之人。他們願意對她施以援手,願意關切照顧她,因而薛幼盈時常慶幸心懷感激。 “殿下,那邊有幾人行跡鬼祟可要派侍衛去?”青鶯是習武之人,五感靈敏,覺察出不對勁時隨即走到李如意身旁附耳說道。 “去。”麵色淡然的李如意輕飄飄地說了句,而後拉起薛幼盈的手對她說道:“來,我家護衛要處理幾個雜碎,免得汙了我們的眼,與我到馬車上去喝杯熱茶可好?” 薛幼盈正擔心怕連累眼前藹然可親的娘子,意欲借口離開,就聽到此言。 而後偏頭就看見幾個健碩的男子跟著青鶯姑娘往那幾個歹人的方向去了。 這時薛幼盈心下開始好奇眼前這位娘子的身份。出手闊綽,車馬出行,又有婢女護衛,想來應該是哪家世家貴女。 二人一齊登上了停靠胭脂樓門前的馬車。薛幼盈留心看了眼巷口的光景,歹人卻不知所蹤。 李如意倒了一杯熱茶遞給薛幼盈,探問道:“還不知道姑娘名諱呢?” “談不上名諱,奴家薛氏幼盈。”薛幼盈接過茶盞而後謙卑地說道。 她自知擔當不起名諱二字,所謂不過供人喊叫的名姓罷了。 李如意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幼盈,荏苒幾盈虛,澄澄變古今。” 聽到那句詩,薛幼盈會了意,付之莞爾一笑。 明月幾盈幾虛依舊如常,可世事無常物是人已非。 “幼盈難道不好奇我的身份嗎?”李如意本就有意結識她,可薛幼盈始終守著自己的分寸。 “娘子與我之間鴻溝難越,不過是萍水相逢的緣分,幼盈自當無福知曉娘子閨名。” 她隻是一介平民,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既知地位懸殊,又無意攀附榮華,能得到娘子平心以對,她已心滿意足。 “我是李如意,你做的釵環我很是喜歡,”說著伸手拂了頭上那支的玉簪,精心雕飾的蓮花圖案格外素雅別致,“幼盈隻管放心與我結交。” 李姓? 此姓乃國姓,又名為如意,薛幼盈全然想明白了為何昨日心中會衍生出了幾分熟悉。 “殿下,幼盈無意冒犯。” 平宛公主李如意這可是先帝最疼愛的九公主,當今陛下最小的妹妹。當年平宛公主和原太傅之子王頫的婚儀,薛幼盈還被母親帶去圍觀過呢。 她反應過來後,隨即跪身行禮,周全禮數。 “我告訴你實情是不想欺瞞於你,卻不想你與我生疏,”李如意並未改稱,“你幫我照看琰兒,於我而言就是莫大的恩情,雖說你我相識不過二日,可我願同你相交。” “想來你也曾聽聞過我的事情,這幾年日子煩悶,除了琰兒便再無交心之人,而你是第一個說我和善的姑娘。”李如意扶起薛幼盈痛惜道。 想當初,李如意與王頫是何等的天作之合。二人年幼相識,有青梅竹馬到舉案齊眉的情誼,卻毀於一朝禍事。 王太傅死諫於乾清宮門前,引得陛下龍顏大怒。 一場雷霆之怒令王家百餘口人殞命的殞命,流放的流放。北河王氏,雍朝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就此湮滅。 許是同病相憐,她們都在一場無妄的禍事裡失去了至親,遂而生出了幾分感同身受的情誼。 “殿下坦誠相待,幼盈定報以赤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