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似有一層霧的,在他眼前的,是鮮血浸泡了六天六夜的戰臺。戰爭的殘酷,驚得他不敢靠近,隻得遠遠得看著。 無數戰甲裡的白骨,一疊壓著一疊,擠出了一座山。在那山的頂端,一個著黑戰袍的男人立著,手裡執著帶血的寶刀,血正似飛瀑。那男人高傲地踩著底下人的無力的頭顱,仰天長笑,天也正血紅,映著地上這淒美的畫。 “玄瞻兄,終歸是你贏了。”那男人笑了,忽地擦拭去臉上的血。聽到男人喚著自己父親的名字,他驚訝著,往後退,卻感覺到有一隻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拉著他往戰臺的方向走去。不錯,那是他父親——南狩王,北堂玄瞻。 “蕭崖,蕭大將軍,若你此刻投降,陛下念在你履立戰功的份上,會寬恕你的。”玄瞻也身著和那男人一樣的黑色戰甲,隻是他的臂膀上多了一條紅帶子,身後的兵士們也亦如此。 “這一戰,是我敗了,不必向陛下去談什麼寬恕。”蕭崖的嘴角抽動著,強忍著眼眶裡打轉的淚。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蕭將軍不過是一時糊塗,隻要肯回頭,一切都來得及。我們北堂氏,向來是恩怨分明。” “嗬嗬,南狩王,你還是這麼虛偽。”蕭崖狂笑起來,把眼光投向了他——這個被玄瞻拉著的小男孩。 “這是你的兒子?”蕭崖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似乎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眼睛,望著這小男孩說道,“告訴叔叔,你叫什麼名字?” 他嚇得雙腿顫抖,對於這個六歲的小男孩兒來說,蕭崖那一雙帶著猩紅血色的眼像是無盡的黑洞,寒意無窮。他後退兩步,但是又被玄瞻拉住了。“既然蕭叔叔想知道,晏兒,告訴他。” 得到自己父親的許可,他終於開口道:“我叫擎晏,北堂擎晏。”那個“晏”字音剛剛落下,他就渾身打了個寒顫。 蕭崖抬起下巴,背過身去,繞步這被血浸滿的戰臺,將手中寶劍入鞘,踏血走了下來,走到了這對父子的麵前。 身後的南狩兵士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上來護駕,包圍了蕭崖。玄瞻大手一揮,兵士們退到一旁,自己則用身體護在了小男孩前麵。 蕭崖整了整戰袍,蹲了下來,笑道:“擎晏,你能讓叔叔好好看看你嗎?”他收起了剛才眼神裡的兇光,轉而的是一種慈愛,也正是這一舉動,讓擎晏上前了一步。 “看看這眉毛,如劍一般鋒利,多像你的父親啊!”蕭崖笑道,轉而站了起來,從腰間再次抽出寶劍,遞給了眼前的這個小男孩。擎晏接過這把劍,細細端詳著。 “很好啊,南狩王的兒子果真不一般。那麼你就用這把劍,和叔叔玩個遊戲。”此時此刻,這個驕傲不可一世的男人,他的目光裡似是燃起了一團大火,那是求死的渴望。 “好,你握著它,拿它指著我。”蕭崖示意小男孩,擎晏拚盡全力握住劍柄,將劍抬起,直直對著蕭崖的胸膛。 “不錯,孩子!這樣就對了,來,握緊!”說罷,蕭崖就用胸膛往前一頂,似乎已經了卻所有的恩怨。 “啊!”還沒等到擎晏反應過來,蕭大將軍的胸膛就被劍刺穿了,血如泉湧,混雜著筋脈斷裂的聲音。一大口鮮紅的血從蕭崖的嘴裡噴出,他掙紮了幾下,用力吐出一句話:“北堂擎晏,你真是南狩王的兒子!我沒看錯。”蕭崖的手垂了下去。 玄瞻愣住了,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就這樣死在了他自己的劍下,而執劍人正是自己的兒子,這個六歲的小男孩。 “啊!”擎晏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他的眼裡逐漸變得無光,很快感覺到天搖地動,這個弱小的身體最終倒在他父親的懷裡。 “晏兒!來人!”玄瞻茫然失措。這位將近而立之年的身經百戰的王爺突然像是失去了方向。從他起兵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已經別無選擇。 隨行的郭老軍醫很快上前為擎晏把脈,沉思了一會兒,說道:“王爺,三王子並無大礙,隻是受了驚嚇,需要好生調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那就好,有勞您把晏兒帶到柯側妃那兒,讓她好生照顧。”玄瞻看著這個稚嫩的臉頰。 “王爺,此戰我軍已經大敗叛軍主力,殺敵無數,可這場戰爭已經損耗了這片大地的生氣啊!老夫雖然是醫者,不想過多地參與政事,但我是看著王爺長大的,還懇請王爺看在老夫多年為您鞍前馬後的份上,請答應我一件事。” “請您賜教。” “王爺,此戰過後,您可便是天子了。” “郭先生!何出此言?” “老夫活了大半輩子了,講不得半句假話,請允許老夫一吐為快吧。王爺如今二十九歲,卻已經征戰沙場多年。論文韜武略,還是兵力武器,都遠在其他藩王之上,加之此次平叛成功,朝中勢力必定向您這邊傾斜。當今陛下不知製衡之術,以致戰火四起。願王爺登基之後,善待百姓,視他們的子女如自己的子女,安定了民心,天下才能太平。” “郭先生,您的話本王記下了!” “全軍,加速開拔!”玄瞻顧不上這麼多了,南狩王軍隊速速向前推進。 前麵,正是王朝的命脈——洛城。 “王爺,老夫不求什麼,隻求您真的能夠記下……” “郭先生!”一個聲音在郭護的耳邊響起。 “參見大王子。” 一個身形近乎肥胖的小孩騎著馬,突然出現,他看上去比擎晏要大好幾歲。這正是南狩王的長子——北堂擎稷。 擎稷笑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呢?怎麼我看到三弟被送往軍營那兒了?” “其他的,老夫也不知道。大王子怎麼跑到這兒來了?此處還是前線,較為危險,還是請大王子速速返回軍營。” 擎稷抖了抖肩上的肥肉,露出一臉的壞笑:“我看三弟偷偷跑出來了,便也在後麵跟著。他一個小屁孩,準是被嚇壞的。實話不瞞您說,我一路上還乾掉好幾個叛軍呢!” 郭護看著滿身是血的擎稷,無奈地說道:“大王子,刀劍無眼!您是尊貴之身,再不回去,王爺就該著急了!” “我又不是三弟那樣的小孩了,我能怕什麼?不說了,我得前去為父王探路!”說罷,他用肥胖的肌肉揮舞著馬鞭向前奔馳而去。 途經戰臺,那個男人蕭崖就靜靜地倒在那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蕭將軍好生尊貴,可惜咯!”馬蹄聲聲,直入洛城。 勝者為王,皆是天命。屬於一個王朝的覆滅已為定局,而一個政權的序幕才剛剛拉開。等待他們的,還在前麵。 擎晏被送回軍營後不久,他就醒過來了。“啊,我有點渴了。”他迷迷糊糊地說著。 “來,晏兒,喝水!”柯側妃抱著他,眼裡帶著幾滴淚花,“你跑哪兒去了?把我都嚇壞了!你知道我有多著急麼!” “我沒事的,隻是有點累,想睡一會。”擎晏喝了水,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柯側妃一改責怪的語氣:“好啦,睡吧!”她不知道戰爭的事情,也不想去知道,她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回來,她就已經很開心了。 前線的兵士們仍在日夜兼程地趕路。 “你看見了?三王子親手殺了敵軍的大將軍!真是神勇無比!” “三王子隻有六歲,怎麼能夠做到呢?你別忘了,蕭崖可是朝廷第一猛將啊!之前和鬼方族交戰,都還是他上陣的呢!” “嗬嗬,那是蕭崖自己求的,不過是借了三王子的手罷了。” 幾個兵士在行進途中討論著。 擎稷正好途徑,用他那被肉擠的隻剩一條縫的小眼睛瞪著,叫道:“你們說什麼呢?這裡是戰場,不是你們唧唧喳喳的地方!” 幾個兵士見是大王子來了,急匆匆地趕路,不敢再多言。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他氣得嘟起嘴巴。想了想,他決定還是加快速度,追上父親的腳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