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漸黑,華燈初上,北城茶莊門口兩盞紅燈籠朦朧。 晚飯後,曹忠民在茶廳整理茶葉。 曹曉棠泡了一盞茶放下,說:“爸,別整了,過來喝茶!” 曹忠民走過來坐下,端起茶杯呷了小口,說:“曉棠,沖茶、飲茶講究的是靜心守拙,切記以後不可強出頭。” 曹曉棠也喝了幾口苦澀的茶水,說:“當年金盧大地震,解放軍徒手將我從廢墟中扒出來,我既然再次迎麵陽光,就不會畏懼黑暗,一句話的力量救得一條人命,我也算對得起解放軍的那幾雙血糊糊的手!” “天災與人禍不同,即使你畫得一手水墨丹青,你也難看清世間黑白。我也曾以為先苦後甜就是人生,其實喝了這麼多年的茶,也難心安理得!”曹忠民看著手中的茶水,神情復雜。 “爸,我一定要嫁個有錢人,就讓您享享清福,再不用四處漂泊,這麼辛苦!” “我們普通老百姓自己努力就好,找伴侶隻需情投意合,勿要強求,世間沒有兩全其美!” “也的啊,現在給我們上素描課的沙老師,長的比明星還帥,可惜他腿腳傷殘,這人真是不可能完美占盡!” “他......他對你說過什麼沒有?”曹忠民緊張地問。 “沒有什麼特別,就是......問過我是哪裡人?”曹曉棠繼續說:“沙老師很嚴肅,話也不多。怎麼了?爸,你們認識嗎?” “沒見過!”曹忠民皺起了眉頭。 ...... 周一午後,沙老師來到端江北城區,找到一處雅致的“北城茶莊”。 莊外青磚朱瓦,進門暗色青石地板,門窗卷竹簾,沉木雕花擺置古韻幽香,人造的假山流水聲潺潺,小池裡幾尾錦鯉悠閑地穿梭,室內復古的置臺、茶具、桌椅...... 沙老師走進來,茶廳素雅寧靜,恍若穿越一般。 一位身著青花旗袍、身材曼妙的女子滿麵笑容地迎來,卻吃驚道:“沙......沙老師!” “譚眉?!”沙老師也很驚訝:“你怎麼在這裡?” “我是這裡的茶師,沙老師來買茶葉嗎?” “不是,我來找茶莊的曹老板。” “那,請坐一會,我去叫他。”譚眉說著轉身走進圓形的拱木門。 沙老師在雕花木椅上坐下,十分靜謐,隻有假山小泉清脆的流水聲響。 過了一會,譚眉出來,一邊熟練地沏茶一邊說: “沙老師等一下,曹老板馬上出來。” “譚眉,你在這裡多久了?” “差不多十年了,曹老板剛開茶莊招聘茶師我就來了。” 這時,一個四、五十歲、身形高大的男人掀開垂簾從裡間走出來,他身著休閑麻布唐裝,清風踏月般過來,夷然自若地坐在沙默德對麵。 “沙教授,你好!”曹忠民審視著沙老師。 “你好!曹老板。”沙老師也盯著他。 譚眉給他們一人斟了一杯功夫茶,然後起身離開。 “沙教授突然到訪,是否小女在學校有不妥?” 沙老師依然盯著曹忠民,頓了一會,說:“沒有,她很優秀。” “那,沙教授此行目的是......”曹忠民也是麵無表情。 “你們搬家來端江,為什麼?”沙老師問。 “因為,她媽媽在這裡。”曹忠民回答。 “那,為什麼又沒有去找她?” “她生活不易,不想打擾!” “為什麼又讓你女兒考美院?” “曉棠從小喜愛畫畫,她是憑自己能力考上的美院,可能遺傳了她媽媽的天賦。” 沙默德怒視著曹忠民。 曹忠民端起茶杯,說:“沙教授,喝點清茶!茶可降火去燥又安神。” 然後自顧呷了一口茶水,又聞了聞杯中的茶氣,繼續說:“小棠她媽媽懷她的時候夜夜不能安睡,我便泡一杯熱茶在床邊,她聞著茶香味就睡得安穩了。” 沙默德怫然作色,顫抖著手端起茶杯又重重地落著桌麵上,低沉著聲音說: “她當年對警察撒謊,承認自己是自願的,就是為了保全你免受牢獄之災,而你現在卻恩將仇報!” 曹忠民也愣了片刻,麵不改色地說:“她為了你拋棄我們父女,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卻把她照顧得滿頭白發......沙教授是文化人,你說什麼是恩?什麼是仇?” 沙默德目不轉睛地盯著曹忠民半響,起身冷言道:“打擾了,曹老板。” 然後憤然轉身出門而去。 譚眉從裡屋走過來繼續泡茶:“曹大哥,原來白發唐映就是曉棠的媽媽,她們母女長的十分相像。” 曹忠民喝著茶,說:“是,連脾氣都很像!” ...... 周二上午。 美院畫室裡一片嘈雜,同學們都在爭論他們正畫的維納斯的石膏雕像為什麼是斷臂。 “......因為維納斯這個女人不僅傲慢善妒,還對丈夫不忠,所以才將她斷臂,讓人們知道她是個不完美的女人!” “可是,作為美與愛的女神卻是這般?如何稱得起‘女神’二字?” 這時,沙老師走進來畫室,說: “因為世間沒有完美的美和愛,它們都帶有些許的遺憾;也沒有完美的人,總會有殘缺不足。維拉斯以殘臂警示世人,不要盲目地追求完美,而逃避現實的殘忍!” “可是,沙老師,我們學美術不就是要追求完美嗎?” “完美不是真的美,隻是愚昧與貪婪的求索,虛妄而飄渺!”沙老師說。 同學們似有所悟的點點頭,都知曉沙老師腿腳傷殘,也忌諱不敢再細問。 課休時間,曹曉棠仍坐在畫板前專注地畫著。 沙老師走到她身旁,說:“曹曉棠,我今天忘戴眼鏡了,我腿腳不好,麻煩你去我宿舍幫我把眼鏡取過來,我妻子今天在宿舍,你去敲門就行。” “好的。”曹曉棠起身出去下了樓。 她路過湖邊廢墟,見到路邊停了幾輛黑色轎車,一群男人正在夷為平地的廢墟前討論著。 一個眉目俊逸的高個子男子突然瞅見曹曉棠,兩眼直盯著她走過,曹曉棠也瞥了那個男子一眼,便快步離開,看來自己真的是在新聞裡露了臉,被喬安集團的人盯上了,返回時千萬換條道走。 她到教師宿舍二樓二號敲門。 一會,宿舍門打開,曹曉棠看見一個約三、四十歲的女人,卻是滿頭白發如雪,迎著陽光看起來十分刺目,她皮膚白皙,眉目清淡,容貌看起來與自己一模一樣。 “師......師母,我是沙老師學生,沙老師眼鏡忘記戴了,我來宿舍幫他帶過去。” 師母卻愣愣地看著曹曉棠許久,說:“哦,進來吧!” 她拉開門請曹曉棠進來,師母挽著衣袖,應該是在拆洗被褥。她在書桌上找到丈夫的眼鏡遞給曹曉棠,看著她的眉眼那麼熟悉: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曹曉棠。”曹曉棠接過眼鏡。 “曹......曹曉棠!今年,多大了?”師母追問。 “我上個月剛過20歲生日。” “4月......20......”師母喃喃道。 曹曉棠見師母神色異樣,連忙說:“師母,我先走了。” 師母看著曹曉棠離開,趕緊追出門去,曹曉棠已經轉角下了樓梯,她站在陽臺望著曹曉棠走在樓下,張了張嘴,卻叫不出聲。 而樓下那匆匆的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樓上張望自己的師母,心中也有種異樣的感覺。不過,她很快還是轉身走遠了。 她心緒不寧又走回到湖邊路過廢墟,那個男人站在湖邊的大樹下望著她。完了!怎麼鬼使神差的又走到這裡了。 她想起夢裡五個亡魂的求救,救是救不了了,幫他們理論幾句還是可以的。 這個男人的眼神犀利且無禮,她走過去,問:“盯著我看什麼?” “你膽子很大!叫什麼名字?”男子說。 “我......我叫曹曉棠,我在記者麵前實話實說,又不像你們那般草菅人命,倒是你們怕不怕冤魂討債?” “我們賠償給他們家的錢款,他們一輩子都掙不來,還有什麼冤的?” “果然喬安集團從上到下都是無良資本家的腔調!我警告你們,如果我發現再有人跟蹤我,我就報警了!” 曹曉棠說完便趕緊離開。 一個年齡稍長一些的男子走過來,說:“喬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何必與她計較!” “王建,你不覺得她很像那個賤人嗎?” 喬晉安瞇著眼盯著曹曉棠的匆匆背影,她的容貌身形和聲音比在電視新聞裡看到的更像她。 “晉安,你已經將她逼的滿頭白發。我勸你勿要作孽,再添無辜!”王建說。 沙老師正站在畫室外麵走廊的廊柱邊。 曹曉棠過來遞給沙老師眼鏡。 沙默德接過來,看著她說:“謝謝!” “沙老師,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曹曉棠也倚著陽臺。 “嗯!”沙老師戴上眼鏡。 “師母看著這麼年輕,怎麼會滿頭白發?” “因為,她心中有許多遺憾和苦悶,卻無人可言,所以,憂愁上頭變成霜。”沙老師望著遠山。 曹曉棠覺得師母真是可憐,嘆息了一聲便進去了畫室。 晚上,星河月影,傾城小區夜闌人靜。 臥室裡,沙默德洗澡出來,見妻子唐映坐在妝鏡前梳著白發,沙默德便走到她身後接過梳子幫她梳理。 唐映盯著鏡子裡的丈夫,說:“默德,曹曉棠長得很像我對不對?” 沙默德梳著妻子的白發,並不言語。 “你是個心細的人,不會落下自己的眼鏡,你是特意讓她來見我。” “是!” “你做事謹慎,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也不會輕舉妄動,你肯定查過她的資料了。” 沙默德手停了下來,看著鏡子裡的妻子。 “曹曉棠的出生日期是1999年4月20日。你懂嗎?”唐映看著丈夫說。 沙默德愣住了。 “你告訴我,她家住在哪裡?”唐映說。 ...... 第二天,沙默德約譚眉在市區一處露天座臺喝下午茶。 “譚眉,你與他們父女生活多年,你感覺,曹曉棠和他爸爸關係怎麼樣?” “很好,曉棠很粘她爸,她爸對她也是百依百順。我記得她十四歲那年,無故發脾氣把店裡最貴的一套茶具摔碎了,她爸也沒有一句責備。他對我說,孩子心裡不痛快,發泄出來就好了,茶具隻不過是腳下泥土所製,哪比的上骨肉至親!” “這麼說,他們......他們是親父女?”沙默德問。 譚眉看著沙默德半響:“沙老師,是什麼意思?” 沙默德端起杯喝了一口紅茶,欲言又止。 譚眉似有所悟:“我,找機會打探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查證!”沙默德說。 美院畫室。 沙默德代他們班最後幾天素描課,他一直偷偷地審視著曹曉棠,希望從她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可她不論是長相、聲音、神情都與學生時期的唐映一般無二,唯一不同的就是曹曉棠的右眉間藏有一顆朱砂痣。 他走到曹曉棠身後,扶在她椅背上,假裝不經意撿到她一根頭發攥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