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4月。 唐映在縣城醫院生產,因胎位不正,刨腹產下一名女嬰。唐映虛弱的躺在病床上強忍疼痛,不哼一聲,曹忠民不停的為她擦著額頭的虛汗。 大嬸數落著:“生了一個女娃,現在又開了刀,醫生說三年後才能再孕。要是在村裡找王婆子接生,還不用花這老些冤枉錢。” 曹忠民並不與他媽理論,出去買了奶瓶、奶粉,又認真的向隔壁床的家屬學著沖泡奶粉,然後小心翼翼的抱著小嬰兒吮吸著…… 唐映看著曹忠民,感激道:“曹大哥,你是好人,你應該找個更好的媳婦。” “今後,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們母女!”曹忠民望著唐映說。 唐映低頭喝著蛋湯,她察覺出曹忠民不會放她離開。 一個星期後準備出院,曹忠民出去找車,大嬸抱著嬰兒去打預防針。 唐映換下病服,捂著腹部悄悄的從住院部後門走了出去…… 她打聽到汽車站,就慌忙的一路趕過去。 小縣城人戶本就不多,這個時節旅客更是寥寥無幾,冷清的車站也隻有一輛破舊的小客車,車上的男售票員站在車門口叫喊:“市區,市區了,上車就走……” 唐映立即就上了車,車上隻有稀疏兩、三個乘客,她走到最後一排坐下來。 可是,小客車仍舊緩慢的走著,售票員還是將頭探出窗外不停的喊著:“市區,市區了,上車就走……” 車內的唐映心急如焚,緊張地左顧右盼。 這時,她透過車窗看見曹忠民急匆匆地跑過來,她嚇得趕緊拉過破爛的車窗簾遮擋。 可曹忠民一上車來就還是瞅見了唐映,他疾步來到車廂後方,拉著唐映的胳膊想拽她下車,而倔強的唐映牢牢的抓緊座位後背,眼淚汪汪地望著曹忠民,一言不發,曹忠民看著剛做過手術的唐映一臉蒼白,也不敢用力拉扯…… 僵持片刻,曹忠民終是不忍,他慢慢鬆開手,也默不作聲地盯著唐映許久,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錢幣塞在唐映手裡,轉身就下了車。 唐映愣了半響,反應過來,拉開車窗簾,隻見曹忠民頭也不回地出了車站…… 唐映隨車到了市區,便往火車站走去。 路過警局,猶豫許久,唐映還是不想報警。 如果家人和沙默德知道自己被人拐賣,還生下一個孩子,如何解釋?而且,她感激曹忠民,不想他被刑拘坐牢。自己帶著孩子肯定是跑不掉,隻有等以後有錢了再來把孩子贖走。 雖然自己也是萬不得已,但是,她還是鄙視現在的自己如此自私自利、冷血無情! 坐上了返回省城端江的火車。 唐映望著車窗外樹木的匆匆倒影,淚眼婆娑,人生不如草木,身雖自由,但依舊囚心困頓! 傍晚,車廂內餐車推來,唐映也是饑腸轆轆,想掏錢買份飯吃,可是她翻遍了口袋,發現曹忠民塞給自己的幾百塊錢竟然不翼而飛,她回想剛才坐在旁邊座位的那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前一站才下了車,一定是被他竊走了。 她趕緊去找乘務員說明情況,乘務員冷漠的瞟了她一眼,說:“他人都已經下車了,廣播裡一直講保管好自己的財物,你這麼大人了,自己的東西自己不負責,自己弄丟了,找我有用嗎?” 唐映既憤怒又無助,自己原本已是如此淒慘,苦難仍舊不肯放過她。她倔強地擦乾眼淚,不管是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她都抓不住! 第二天淩晨,火車到了她上學的省城——端江站。 唐映隨著人群下了車,外麵還是漆黑一片,她捂著腹部走出車站,來到江邊,沿著江堤的路燈毫無目的的遊蕩…… 迎麵兩個醉漢晃晃悠悠的過來,見唐映孤身一人,便乘機調戲:“妹妹,一個人夜裡徘徊,失戀了麼?哥哥陪你呀!” 其中一個胖子就伸手過來拉扯唐映。唐映趕緊躲過,捂著腹部疾步離開,兩個醉漢仍不依不饒,追趕過去。 唐映害怕起來,跑是跑不動了,她趕緊翻越江堤護欄,抓著欄桿站到懸壁上,狠狠地說: “你們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胖子猥瑣地笑道:“好死不如賴活著!有什麼想不開的?跟哥哥去喝兩杯就都消愁了!” “滾——”唐映大喊一聲。 另一醉漢稍微清醒一點:“算了,老弟,怕是個傻妞!鬧出人命就不好了,我們走吧!” 兩人便又相互攙扶得走遠了。 唐映低頭望著腳下漆黑的江麵,濁流狂湧著堤石,似乎就要沖上來把她吞噬下去……她想到高爾基的《海燕》,海燕都能在天羅地網的惡境中自由搏命,老天還能拿它怎麼樣? 涼夜江風襲來,她衣衫單薄,冷的直哆嗦,自己境遇苦厄,即使行至懸崖峭壁,也不能就此被命運打倒。就像醉漢說的,好死不如賴活著!況且自己身上還背負了諸多責任,豈能如此輕易放棄! 她哆哆嗦嗦地翻爬護欄過來路邊,見不遠處的路燈下有一上鎖的公廁,便走過去躲在門口拐角處避避風。 但是,廁所裡一股刺鼻的騷味也蔓延過來。 唐映仰望星空,這就是我的懲罰吧! 天大亮。 一個戴著紅袖章的大媽走過來,用腳踢了踢靠在門口打盹的唐映:“哎——哎——起來了,我要開門了。” 唐映驚醒,捂住腹部艱難的站起來,她又沿路走著。 看見路邊有擺攤的早點,她摸摸口袋,隻有兩個一元和五毛的硬幣。唐映十分饑餓,便花5毛錢買了一碗豆腐花喝下才舒服許多。 她漫無目的的流浪,不經意走到了城區沙默德家開的拉麵館門口,店裡隻有他父母在忙活著。今天周四,沙默德住在學校,應該沒有回來,唐映便默默離開了。 她又走到端州美院旁,校園裡人聲鼎沸,歡樂的聲音此起彼伏,這些天之驕子這般無憂無慮,真是羨慕!而她卻不敢踏進自己十年寒窗苦讀考進的大學校門,她又趕緊離開,四處張望,想著尋份工作先解決溫飽。 傍晚。 一身疲憊的唐映又走回到公廁這裡,廁所門口的大媽坐在桌子前收費,牌子上寫著5角。 唐映給了5毛錢進去廁所,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裡麵幾乎沒有什麼人,廁所每間有木門隔斷。唐映感覺這裡比較暖和,就多呆了一會。 大媽進來喊道:“還有人沒有?要鎖門了。” 唐映沒有吭聲,想著昨夜在外麵蹲著又怕又冷,今天索性就在廁所待一夜比較安全,也不會受涼風侵襲。 等了一會,大媽進來女廁所一間一間的推門,推到唐映關住的門沒有推開,就喊道:“快點,要鎖門了!” 見無人應答,又喊道:“有人沒有?我踢門啦!” 大媽使勁地踢晃著門,“哐當——哐當——”的聲音讓唐映很慌張,越發的不敢吭聲。 門還是“哐當——哐當——”地響個不停,她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兩眼驚恐的盯著像是馬上就要破開的廁所門。 此刻,她感覺自己還不如坑道裡一條在糞堆上翻滾的蛆蟲…… 門外的大媽惡狠狠的厲聲喊道:“吃屎嗎?還不出來!” 過了一會,大媽見還是沒有動靜,才罵罵咧咧的走了出去。 聽見鐵鏈鎖門的聲音,唐映才鬆了口氣,輕輕地笑了一下,笑著笑著眼淚就漫出眼眶,然後放肆地抽泣起來…… 這一夜,摧毀了她僅存的自尊和驕傲,她鄙視自己的愚蠢無能、膽小懦弱。自己前路迷茫,後路懸崖,如今隻能卑微的像蛆蟲一樣躲廁所容身……像一條流浪狗被人驅逐…… 唐映坐在廁所的地上,微弱的路燈透進來映在唐映蒼白的臉上,淚水無聲的流淌…… 可能這兩天太累了,這一夜,唐映坐在廁所裡倒是睡的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