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兄如父,遮風擋雨40載,撐起1片天。(1 / 1)

“長兄如父”這四個字,於他人而言也許隻是個詞語,於我卻是切身的感受。   母親說,其實我有六個哥哥,大哥是第一個活下來的。在大哥之前他們生了三個男孩,其中還有一對雙胞胎,三個孩子都因病夭折;大哥是他們的第四個孩子,大哥之後還是一個男孩,也沒有順利長大。直到四年之後二哥出生,十年之後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大哥才有了血脈相連的兄弟。所以母親說,大哥上下不靠、命運孤絕。   母親說這話的時候,坐在老屋院子的窗下,眼睛穿過庭院望著柵欄門旁邊的一棵老樹。老樹鬱鬱蒼蒼,不言不語,似乎也在聽母親悠悠說著往事。   過午的陽光照著母親的臉頰,她的臉潔凈紅潤,汗毛在光線下清晰可見。太陽把她的頭發染成微黃的顏色,午後的風輕拂著她鬢角和頭頂的幾縷碎發。   那時候我五歲,跪坐在母親旁邊,頭伏在她的腿上,側臉看著母親。我不懂母親所說的孤絕是什麼,從內心不喜歡那兩個字。   直到慢慢長大,不論是歷經風雨還是飽嘗磨難抑或是走投無路時,大哥都會適時出現,幫我們度過一個個難關。我們歷經風雨時大哥為我們撐起一天彩虹;我們飽嘗磨難時大哥是一泓泉水洗去我們滿身傷痕;我們走投無路時大哥是一盞溫暖的燈火指引我們家的方向。而當我們春風得意,順風順水的時候,他卻站在我們身後,歡喜著我們的雀躍,快樂著我們的幸福。   大哥替父母分擔責任、為兄弟遮風擋雨已成習慣,他一直默默佇立親人的身後,無論何時回頭,他都在身後,看著我們的出走和回歸。不埋怨,不厭倦,但卻形單影隻,印證了母親所說“命運孤絕”的畿言。   作為家中長子,父母無法承擔的責任責無旁貸落到大哥肩上。尤其在家庭以外沒有任何人可以施以援手的情況下,大哥尚顯稚嫩的雙肩就是我們一家人的依靠。   父親身體一直不好,去世前三年,已經不能下地走路了,每天除了掛點滴就是沉睡。到了最後一年,因為家裡太窮,父親隻能頻繁往返於家和醫院之間。病情嚴重了就去醫院,稍微輕一點就回家打針吃藥。   醫院在城裡,我家在郊區,父親病情嚴重的時候,大哥就用手推車推著他去醫院。手推車是木製的、很老舊的那種,推起來吱吱扭扭地響。   母親在手推車上放兩床被子,鋪好抻平。大哥把父親從炕上扶起來,從屋裡背到車上,並扶著他躺好,最後母親再拿過一床被子蓋在他的身上。   父親第一次住院的時候,大哥背著父親還很吃力,手推車就在院外,從屋內到院外,也就百十步的距離。大哥背著父親,身體努力向前傾,一步步挪到手推車那裡,已經力竭,腿明顯哆嗦著。但是幾次三番之後,慢慢變得輕鬆了許多。到父親最後一次住院,大哥直接把他抱到車上。   父親躺好之後,大哥架起推車的兩個扶手,回頭叮囑站在門邊眼淚汪汪的二哥說:“照顧好老妹,別惹禍!”然後推起車子吱吱扭扭地走。母親跟在旁邊,時不時地給父親掖掖被角。我和二哥追出大門,看著他們越走越遠,在村頭轉彎的地方,母親和大哥揮揮手,轉過彎去就看不見了。   那時候大哥已經輟學在工程隊上班,工種是瓦工,乾的是工地上壘磚砌墻的活。他白天上班乾活,晚上下班接替母親,在醫院陪父親,母親則回來打理家裡的一切事宜。   父親最後一次住院,大概七八天之後,母親帶我去看她。父親住的是加在醫院走廊裡的臨時病床,冷風從走廊半開半合的大門,就像一支驍勇的騎兵一樣在一馬平川的平原長驅直入。他身上蓋著兩床厚厚的被子,臉色青紫,閉著眼睛神思遊離。   幾天未見父親,他更瘦了。一米八十多的個頭縮在被子裡,癟癟的猶如嬰兒。因為在輸液,他的一支胳膊露在外麵,青筋暴突,皮膚透明得骨頭根根清晰可見。大哥坐在父親床邊的一個小馬紮上,腿上墊著一塊毛巾,盛著白粥的搪瓷茶缸就放在毛巾上。大哥從茶缸裡盛出一勺白粥十分嫻熟地吹涼後,再小心翼翼喂到父親嘴裡。一勺小小的白粥,哪怕是小孩子,都能毫不費力一口吞下,然而父親隻能吃半勺,那半勺還順著他的嘴角不受控製的流下來,就像驚弓之鳥四處逃散,大哥又忙不迭地用衛生紙細細擦乾凈,絲毫沒有嫌棄的意味,似乎大哥隻是在照顧一個老小孩而已。   給父親喂完了飯,大哥跑去洗手間用涼水洗了把臉,才急忙忙地去上班。很多年之後,我遇到哥哥當時在建築工地的師傅,他說父親住院那段時間,大哥在工地上暈倒過好幾次。師傅勸他休息兩天再去上班,但是大哥不同意,他說拚命賺錢也都接續不了醫院的費用,如果不上班父親怎麼辦。他還囑咐師傅,千萬不要把他暈倒的事告訴母親。   師傅沒有告訴母親大哥的事兒,但不是所有的辛苦都能換回親人的生命。父親終究還是敗給了病魔,農歷臘月初八,父親丟下我們所有人走了。   父親走的時候是白天,大哥正在工地上乾活。傳信的人找到大哥,話還沒說完,大哥就扔下工具抓過自行車瘋了似的騎回家。傳信的人騎自行車從後麵追趕,等他到家,大哥已經跪在父親遺體前有好大一會兒了。   父親的棺槨早早就準備下了,停在院子中央。有個知事(紅白喜事張羅各項流程的人)幫著協調各項流程。流程繁瑣,講究頗多,需要一項一項落實。每落實一項都需要主家拍板,這事隻能交給大哥。   流程包括在哪裡擺靈堂、幾個人守靈、何時出殯、何時入土、宴席擺多少桌,請哪個大廚、占誰家的房子等等,無一不需要大哥拿主意。母親那天哭暈過去好幾次,什麼事兒也做不了。但是大哥卻出奇地冷靜,穩穩地處理著每一件事兒,這期間他沒有流一滴淚。   村裡有人傳言說大哥心腸硬,自己父親去世了都不知道哭。大哥後來說,父親去世那天,他覺得天塌了,心裡既恐慌又害怕。他說他想躲到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場,他說很多事他也不知道怎麼辦,希望有人可以商量,有人能幫他拿主意。但是事實是,很多事別人無法給出主意,更沒有人可以商量。大哥說,他沒有時間哭,而且哭給誰看呢。   父親在家停了兩天,第三天出殯。出殯那天,四野茫茫,北風獵獵。白雪覆蓋的祖墳裡,赫然出現一抔新土,我的父親就在這抔新土下麵。大哥、二哥和我,跪在父親墳前,如同枯樹上僅存的幾片樹葉,瑟瑟縮縮。   黃紙呼呼燃燒,隨行的親友哭聲震天,反倒是作為子女的我們兄妹三人沒有多少眼淚。我和二哥直溜溜跪著,大哥兀自匍匐在地,不哭不喊,但卻不起身。良久之後,大哥招呼我和二哥給父親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拉起我倆起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那年的臘月二十九,大哥帶著我和二哥給父親燒三七。大哥帶著我和二哥跪著燒紙,但卻不允許我們哭。從墳地回家,母親紅腫著雙眼從屋裡迎出來,那一刻我忍不住淚流滿麵。大哥一把抱起我,把我的頭壓在他的肩膀上,笑著對母親說:媽,今天二十九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今年不貼對聯和福字,祭奠祖先的東西總要買一些,我帶小閨去集上買東西。   然後大哥騎上那輛破舊的二八自行車,載著我出門了。路上,大哥說你現在可以哭了,哭多久都行,但是當著媽的麵,一聲都不許哭!   十九歲的大哥,十五歲的二哥和九歲的我,從父親去世那一年起,守著母親,開始了相依為命的日子。   A   父親去世五年後,大哥結婚了,又五年,二哥也結婚了。二哥結婚第二年,小侄女出生,我去了外地上學。彼時母親、大哥一家四口,二哥一家三口一共八口人。八口人四個姓氏一起熱熱鬧鬧生活了五六年,期間從未有過矛盾。直到小侄子出生,老房子愈發擁擠了。這才買了新房子,二哥一家搬出去單過,而母親則一直和大哥一家生活在一起。   八十年代後期,大哥和二哥合夥注冊了一家裝飾公司,起名:“兄弟裝飾公司”。大哥負責攬活和人員調動,二哥負責現場施工和後期維護,母親則是公司的財務總監。   母親的文化水平相當於三年級的小學生,但是賬目做得清楚,錢也管得很明白。她有個存折,存折裡的錢是“兄弟裝飾公司”的所有收入。至於費用支出,呈上單據,母親審核清楚,一五一十支付。   到了年底,除去公司費用和家庭開支,剩餘的錢,母親拿出來分成兩份,大哥和二哥每人一份。母親給多少,大哥和二哥接多少。至於賬目,他們從來都沒有去翻過。   盡管母親做得仔細,還是有人建議大哥換個科班出身的會計管賬。那樣又快又準有效率,又不必讓母親操心受累。那人還說母親沒有經驗,難免出錯。   大哥卻不同意他的說法,他說父親去世,母親就是一家之主。我們兄弟做生意,錢不讓母親管讓誰管。至於對錯,大哥說,我媽不會錯。   “兄弟裝飾公司”後來轉手他人,大哥改做服裝生意,母親又搖身一變,成為服裝店的賬目負責人。   服裝生意進進出出的賬目很繁瑣。閉店之前,大哥一定會統計好每天的進出明細,晚上拿回家交給母親過目。如果因為應酬回家晚,他也會提前給母親打電話,把當天的收支從電話裡說給母親。   母親則拿出她的賬本一筆一劃寫下當天的數據,計算好餘額,才會心滿意足去睡覺。   大哥用他的方式孝順母親,盡一切力量讓母親安心和快樂。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怕母親傷心的大哥自己卻做了一件讓母親難過至極的事情。   B   2016年7月份的一天晚上,大哥參加一次聚會從外地回來。淩晨3點多了,將近一夜駕駛的疲勞,馬上到家的喜悅,讓他一陣高興,加大了油門向家的方向沖去。也許是太快也許是太累,汽車突然顛簸了一下,方向盤偏航,大哥受到撞擊,暈了過去。   醒過來發現車身傾斜,隨時有翻入深溝的危險。後怕之餘,大哥小心翼翼把車開出來,直接回家了。三天之後刑警隊上門,把大哥請走了。理由是三天前城外一起車禍致使一位89歲老人當場喪命,肇事者逃逸。經過偵查,肇事者就是大哥。原來那晚在城外顛簸那一下,撞上了一個起早放羊的89歲農民。疲勞駕駛讓大哥反應有點遲鈍。他慶幸自己有驚無險的同時,壓根沒有想到會撞人。但是各種證據麵前,不相信又不行。肇事逃逸,量刑很重。受害者家屬不依不饒,提出嚴懲肇事者,那是一段非常黑暗的日子。   母親習慣每晚大哥進門的那一聲“媽!”、大嫂習慣凡事大哥做主、侄子侄女習慣大哥的溺愛和保護、二哥習慣有事沒事兒和大哥相對抽煙、我也習慣電話打過去大哥溫潤的聲音喚我小名:是小閨啊。   這一切,全部消失了。大哥是頭頂的天,如今天塌了;大哥是緘默的山;如今山倒了;大哥是挺拔的樹,如今樹枯了,一家人彷徨無助、愁雲慘淡。麵對大哥的飛來橫禍,母親急痛交心,一病不起。   好在後來經過一家人多方努力,虔誠求得受害者家屬的原諒,終於雲開霧散,大哥被釋放。第一站去了受害者家裡道歉,拿出巨額資金安撫他們,之後急匆匆回家。   大哥進門看到等在客廳裡的母親,跑過去跪在母親腳下,以頭觸地,痛哭失聲。不停捶打自己,保證以後凡事小心,一定保護好自己,讓母親安心。   話雖這麼說,母親到底還是嚇出了心病。長時間看不見大哥,就變得六神無主,心焦煩亂。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大哥開始每天中午回家陪母親吃飯。白天在店裡,把鬧鐘設置成間隔兩個小時響一次。每次鬧鐘一響,立刻給母親打電話,告知她自己在哪裡、做什麼,接到大哥電話的母親也就安心了。母親後來告訴大哥不用頻繁打電話,影響工作。大哥微笑不語,母親的電話照常每兩個小時響一次。   母親如今快八十了,大哥也五十多了。他每天出門前和回家後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母親房間陪她說會話。這個習慣大哥至今還堅持著。   大哥有個外省的朋友,曾經邀請他去當地做一個項目。那個項目接手就能賺錢,但是大哥拒絕了。   大哥說,母親在,我哪也不去。我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父母在不遠遊”這條古訓,但他卻用自己樸素的理念和實際行動為這條古訓做注解。照顧父親孝順母親天經地義,大哥說他理當這樣;嗬護照顧我和二哥,大哥說我們是兄弟,他必須這樣做。   二哥是我們三兄妹中最不省心的一個。印象當中,二哥除了惹是生非還是生非惹事。身上掛彩、衣服破爛屬於家常便飯,他為此沒少挨揍。好在有大哥護著,父母對二哥的懲罰也隻是點到為止,嚇唬嚇唬也就算了。   70年代還沒計劃生育那一說,幾乎每家都有五六個孩子。孩子雖多,被父母直接帶大的卻不多。基本都是年長的帶著年幼的,年幼的大一點之後,再幫忙帶更小的。我家隻有兄妹三人,把我帶大就成了大哥的責任。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我和大哥的感情尤其深厚。   “老大傻,老二奸,又滑又壞是老三”,這是我們那裡的一句俗語。大哥不傻,我自認為自己也不滑不壞,但是二哥卻是出了名的搗蛋。   大哥哄著我玩的時候,二哥就在旁邊逡巡,想方設法靠近我,趁著大哥放鬆警惕,拿起笤帚打我一下就跑。被打疼的我,自然哇哇大哭。如果母親或者父親在家,循著哭聲循著進屋,對二哥輕則嚴厲訓斥,重則就是一頓打。大哥自然是心疼我的,不過如果父母打二哥太狠了,大哥也會護著他,對父母說是他不小心弄哭了我,與二哥無關。父母自然心知肚明,都是自己的兒女,也就放過二哥了。   我五歲那年被人欺負,二哥第一次替我出頭,打了村裡的痞子,惹下禍端。那次父親真的惱了,鐵了心要拾掇二哥,但是最終挨打的卻是大哥。   村裡有個孩子叫佟霖,他和二哥年紀仿佛,村裡的小孩不被他欺負的幾乎沒有。隻是由於佟霖生性野蠻,加上他父母也是一臉橫肉蠻不講理的主兒,大家都秉著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態,對他敬而遠之,慢慢地佟霖成了村裡的一霸。   我有個精致彈弓,是大哥幫我做的。我愛不釋手,經常拿出去顯擺。男孩子對彈弓喜愛是天生的,佟霖看見那個彈弓,上來一把奪走了,還說:丫頭片子玩什麼彈弓,這個歸我了。   心愛的東西沒了,我哭著回去找大哥,半路上遇見二哥。聽我哭訴完,二哥二話不說,拉著我就去找佟霖算賬。佟霖對二哥自是不服,兩個人扭打在一起。二哥忙亂中從地上拾起一塊尖利的石頭,直接砸在佟霖的頭頂,鮮血沿著佟霖的臉流下來。   二哥看見佟霖流血,也嚇壞了,他招呼我一句:小閨,我殺人了不能回家了。你回去告訴爸媽,就說我走了。然後就真的跑了。   當然,佟霖沒死,二哥也沒坐牢,隻是一頓打是免不了的。   我的父母給前來告狀的佟霖父母賠禮道歉,外加一筆醫藥費之後,佟霖的父母才一臉不情願地離開。之後,父親直接從玉米垛裡把二哥拖出來,一腳把他踹倒,然後鐵青著臉,從院子裡找到一根柳條,揚言要打死二哥。   大哥拉著父親的胳膊對趴在地上不敢起來的二哥大喊:還不快跑等著被打死嗎?但是二哥倔驢脾氣上來,趴在地上就是不起來。父親氣急,掄起柳條開始抽打。大哥見攔不住父親,跑過去把二哥護在身下。柳條結結實實落在大哥身上。二哥不動,大哥就一直護著。父親終究下不去手了,母親才有機會搶過柳條扔掉。   父親指著大哥罵:“他差點把人打死你知不知道,你還護著他?”   大哥也不示弱:“佟霖搶了小閨的東西,小軍(二哥的小名)教訓他有錯嗎?你想讓小閨一直受他欺負?”   父親回頭看了看我,不再說話,坐下來悶頭抽煙。   大哥的後背被柳條抽出了好幾條血痕,稍微一碰就疼得嘶嘶抽氣。而惹禍的二哥和罪魁禍首的我,卻完好無損。   一個星期之後,大哥、二哥與佟霖還有佟霖的大哥不期而遇(我後來才知道,其實是大哥約了佟霖和他的大哥)。雙方也不多話,直接動手就打。最後誰也沒有得到便宜,大哥掉了一顆門牙,二哥的眼睛腫了。佟霖傷口滲血,左眼腫得睜不開,他大哥不僅滿臉開花,右腿還瘸了很長時間。隻是這件事卻沒有驚動雙方父母,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自圓其說的,隻記得大哥雖然少了一顆門牙卻眼神淩厲地望著佟霖家的院門說:“記住,無論是誰欺負你們,都不要怕,大哥替你們出頭。”   因著這件事,我的大哥和佟霖的大哥居然還成了朋友,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應景那句話:“不打不相識”。   幾十年過去了,我忘不了大哥為了護著二哥奮不顧身的場景,更忘不了他們為我出頭,與村裡的惡霸大打出手弄得滿身是傷反倒安慰我的情景。   如今大哥在城東,經營著兩家服裝店,二哥在城西,在建築行業打拚。他們都不再年輕,見麵的機會也不多了。偶爾的一家人聚餐吃飯,大嫂、二嫂和母親三個人聊得歡天喜地,大哥和二哥反而相對無言。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能想起小時候那些往事。   如果說大哥對二哥的照顧是出於兄弟之情,對我的寵溺卻是亦父亦兄的感情了。   A   上個世紀東北農村,每家老屋子前的院子裡都有一個井窖。井窖大概十米多深,夏天儲存瓜果梨桃,冬天裝土豆白菜。井口大概1米見方,上有高粱秸覆蓋。我小時候跟在大哥和二哥屁股後頭,漫山遍野地跑。玩累了就下去井窖拿西瓜或者柿子黃瓜之類的東西解渴。大哥和二哥上下井窖,像猴子爬樹一樣輕巧。井窖對我的吸引力不亞於阿裡巴巴和四十大盜的藏寶洞,很多次我想下去一看究竟,都被大哥強行喝止而作罷。   終於有一天趁著所有人不注意,我偷偷地跑到井窖邊,撥開高粱秸,還沒等找好姿勢,腳下一滑掉了下去。十米深的井窖,我掉下去居然沒事兒。但是下麵太黑了,我一下子六神無主哇哇大哭。也不知道在下麵待了多久,總之哭累了就睡,睡醒了接著哭。   那時候大哥上初中,他說那天他上課總是走神,心裡慌亂無法聽課。好不容易挨到下課,撒腿就往家裡跑。到家找我不見,父母這才慌了神,於是四處尋找。房前屋後,左鄰右舍,村內村外,一家人喊著我的乳名找遍角角落落,直到半夜也沒有我的一點消息。   那時候村子裡偶爾還有野狼出沒,他們猜測我可能被野狼叼走吃掉了。夜色深沉,大哥依然奔走在田野裡,一聲聲叫著“小閨、小閨”,誰勸也不回去。   那時候的孩子並不嬌貴,即使像我這般被父母特別疼愛的,也僅限於少幾次打罵,多兩回溫言暖語。繁重的農活忙得他們兩頭不見太陽,哪有那麼多空閑關注孩子。大哥疼我心切,顧不得父母的辛勞,一次次質問他們連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住,是怎麼為人父母的。父母已經六神無主,哪還有言詞應對大哥。   到了後半夜,大哥坐在院子裡無助地哭,一邊哭還一邊喊著我的名字。不知道是否心靈感應,我在那個時間醒過來繼續哭。十米深的井窖,大哥居然聽見了我的哭聲。他趴在井窖口向下喊我的乳名:小閨兒!這一聲喊是我來到這個世界有記憶起,最深情最親切的聲音。   也許就是從那時起,大哥在我心目中就變成了神一般的存在,他也總是能在我走投無路,油盡燈枯的時候,為我開辟出一條陽光大道,為我續起無限希望。   大哥迅速下井窖抱我出來,一夜也沒有放手。第二天我從他懷裡醒來,睜眼看見的是大哥通紅的雙眸和滿臉的擔心。大哥見我醒了,又是抻腿又是拉胳膊又是逗我說話,直到發現我既沒有殘也沒有傻,他才又大哭出聲。哭夠之後,他突然生氣,揚起手要打我,但是最終卻一拳錘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從那以後,好長一段時間,我都不能離開大哥的視線。母親說,井窖事件成了大哥的心病,他被嚇壞了,隻要在家他就不允許我離開他的視線,我也就被大哥嬌慣得無法無天了。   B   也許是從小沒有吃過苦受過累,還被一家人寵愛著,所以養成我執拗且任性的脾氣。恣意妄為,我行我素,讓我惹了很多禍、吃了很多虧。惹禍了,大哥去幫我收拾爛攤子;吃虧了,大哥第一個給我安慰。而他自己經歷的苦難卻從不提及,若乾年被我知曉,他也隻是一笑置之,說都過去了,現在不是挺好嗎。   父親去世後,大哥對我關心有增無減。但是一心想要詩和遠方的我,大學畢業之後,還是隻身去了秦皇島工作。那時候手機還沒有普及,與家人的聯係靠書信往來,給我回信的一直是大哥。每次回信的末尾,大哥都是同樣的語詞:   “一個人在外麵,不要任性,凡事考慮前因後果再做決定,記得照顧好自己。家裡一切都好,無需掛念。”   但是事實並非如此。我在秦皇島工作的那幾年,大哥經營的安踏門店被小偷光顧,十幾萬的貨物被洗劫一空;大哥和二哥開車出門辦事,貨車滾進路邊的深溝,好在有驚無險。   長兄這個稱謂,是我走過青蔥歲月、歷經風雨侵襲之後,才逐漸體會它的深深含義   三十歲,我依然孑然一身。後來自己慢慢沉澱,覺得不應該再胡鬧了,就找了個窮小子結婚。結婚對象太窮,家裡連像樣的婚禮都籌備不了。大哥說,結婚是人生大事,怎麼能沒有儀式!於是他前後張羅,給我操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婚禮上,當音樂響起,大哥牽著我走過紅地毯,把我交給那個窮小子的時候,我發現他的眼裡已經蓄滿了淚水。那時我不知道這淚水有多少含義,直到多年之後參加侄女的婚禮,大哥同樣的表情把侄女交給侄女婿的時候,坐在臺下的我,突然淚崩,跑出去嚎啕大哭。   傳統的觀念裡,女孩結婚意味從此以後你要自己獨立麵對風雨,苦得自己咽、傷了自己療、痛了自己挨!父母兄弟,鞭長莫及!但是在我這裡,卻沒有這樣的體驗。無論是結婚之前還是結婚之後,甚至是我已經懷孕即將為人母了,大哥也從未減少對我的關心和照顧,在我需要的時候總能實時出現在我的身邊,幫我遮風擋雨,替我承受苦難,給我許許多多溫暖。   c   我結婚第二年懷孕。即將為人母的擔心和無助、公公婆婆的不聞不問、省城醫院的高額費用讓我幾乎抑鬱。臨近生產,大哥開著車載著大嫂來到我租住的房子。他們的到來仿佛天降,打開房門看見他們的一剎那,淚水再一次決堤。他們載我回了老家,住進離他們最近的醫院。   女兒出生那天是晚上,大哥、二哥,兩個嫂子還有母親都等在醫院的走廊裡。母親說,聽著我在產房大一聲小一聲哭喊,大哥急得直冒冷汗,看見有醫生和護士出來就趕緊過去問一句:我老妹(東北叫法,小妹的意思)怎麼樣,沒事兒吧,大夫?直到孩子的啼哭聲從門縫傳出去,大哥腿一軟坐到了地上。原來緊張、焦慮、擔心加上長時間沒有喝水進食,讓已經患了糖尿病大哥再也支撐不住。   多年來,大哥無時無刻不在保我安康護我周全,而我為他做的卻寥寥無幾。   大哥於我名義是兄長,履行的卻是父親職責。   十年前我一意孤行,舉家搬遷到離家幾千裡的外省居住。臨走前回家看望家人,那幾天大哥情緒低落,有幾次望著我欲言又止。我隻當大哥有什麼話要囑咐,也就沒有追問。   離家遠了才體會到家的好,尤其逢年過節思念之情尤甚。但是一則離家太遠,來回實在不便,再者經濟實力也不允許。每年春節臨近,我都在想回家卻又不敢回的痛苦中糾結搖擺。而大哥幾乎每年都為我買好車票或機票,然後一個電話告知我:“回來過年!”把我從糾結中解救出來。   三年前,我突然想起自己的養老保險好像斷交了,趕緊給大哥打電話讓他幫忙查查還能否補交。大哥沉默兩秒鐘說,一直在幫我交著,不用擔心。養老加醫療,一年一萬多,大哥默默幫我交錢,卻沒有打算告訴我!若不是我自己提起,可能直到退休享受保險的那一天才會知曉。   我於大哥就是一個負擔,而大哥卻認為是一份責任和親情。他說我執意搬遷的時候,他很想留住我。但是考慮再三沒有開口。現在他後悔當初的猶豫,覺得有愧於我。他還說父親去世早,他要補足我所缺少的那一份父愛,但是卻做不到萬分之一。   大哥你知道嗎,即使父親在世,也不可能凡事都替我著想,凡事都幫我做到。你做得太多,我卻無以為報。   因為疫情的關係,去年沒有回家。一個月前,大哥微信我說:今年如果不忙最好回來過年,能回來和我說聲,我買機票給你。我沒來得及回話,大哥又說:也別太快決定,看看疫情怎麼樣!如果嚴重就不要回來了。   既希望我回家又怕疫情影響我的大哥,遠在故鄉某處對著一方窄窄的手機屏幕欲言又止的情形,讓我心裡百味雜陳。就在我糾結的時候,大哥馬上又發來一條消息:媽年紀大了,能回來就回來,陪陪她!   最後這條信息,忽然讓我想起小時候母親坐在老屋院子的窗下,眼睛穿過庭院望著柵欄門旁邊的一棵老樹敘說大哥命運的情景,眼前不由得升起層層迷霧。到如今,將近半生,反而以前的往事記得很清楚,彷佛經受時間的洗禮,記憶的點點滴滴都匯聚了一路走來的感情,融合成了一個整體,再也不能分離。血脈構成了細胞核,而長兄對我的關愛構成了細胞膜,在我心裡一方空間不斷茁壯成長,護我乘風破浪這半生。   號主有話說:讀這個故事,讀到中間,我的雙眼就開始濕潤。這世間,不是所有的親情,都能夠做到這般地步。我二十過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尚不能完全理解這份感情,但有一點,我卻能夠感同身受,那就是親情的無私。前幾年,若不是得親人幫襯,或許我早已要進工廠打螺絲了。   01作者有話說:一直一直想寫寫我的哥哥,但是每每提筆,寫出來的文字又不能與心中的感情重合,於是停筆放棄。但是隔一段時間這個想法又冒出來折磨人,反反復復幾次之後,不勝其苦,終於決定還是把它寫出來。於是坐在電腦前敲擊鍵盤,讓思緒隨心而走,走到哪裡算哪裡!好在散文最大的好處是“魂”在就好!本篇寫的時候情緒無法把握和控製,前後用了差不多一個月時間,終於把幾個零散的片段拚湊合體。完成之後基本沒有回頭看過,一是因為自己文筆有限,沒有表達出想要表達的感情的萬一;另外我把兄弟之情行諸筆端,而不是放在心裡又覺得是褻瀆了它。   ?02作者簡介:女,生於1974年一個瓜果成熟的季節。畢業於山東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從事銷售行業20年。喜歡寫作和讀書,目前文字大多發在《簡書》。希望我的文字可以傳遞一份從容和優雅,更希望它帶著陽光出走,銜著月光回歸。   03筆名來源和含義:筆名:山東你宇哥?筆名來源本人出生在東北邊陲的一個小縣城,後來舉家搬遷到山東,一直不曾離開。又因真實姓名中有個“宇”字,為人豪爽仗義,熟悉的人都稱“宇哥”,或者“我宇哥”。我本粗線條,不願意在名字上過多糾結,於是信手把“山東你宇哥”貼到筆名位置。?筆名含義其實並無含義,隨意取的,隨意叫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