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 1)

序   橋頭的手風琴手終於被譜進暮色裡,查理橋下的情人河波光閃動,映出男人指尖明明滅滅的紅灰色煙蒂。聽到有遊人慵懶地走來,手風琴手便將煙頭掐滅投入水中,橋下一枚點點的火星一動,很快就像什麼人未遂的怨念般消散在靜如時光的長河中。   幾枚硬幣叮當進入他腳邊的罐子裡,手風琴手低頭瞥了幾眼那隻用來盛硬幣的漆跡斑駁的紅色鐵皮小罐兒,又鬆了鬆肩上的琴帶,透過布拉格教堂尖頂上泛動著的一片溫紅的暖光,思忖地望向不遠處暮色中一張微傾著的側臉。   橋下水花金邊粼粼,橋上街燈癡癡地凝視情人河的盛裝。年復一年,水流穿橋而過,不曾抬望它一眼,街燈卻終日回復著晚宴的邀約。   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   手風琴手讀過這本書,盡管不同意書中昆德拉對生命音樂劇似的斷章與笑劇,但他始終認同,生命本身的確是令人不可承受之輕的。   很快,滿是綠色屋頂的黃金巷也要被暮色淹沒了。也許是因為米黃色的墻體上掛滿了不入夜的夜燈,也許是因為花店裡靜靜躺著美人遺體般沉澱著的乾花束,總之,黃昏對這條小巷格外柔情。墻壁上被落日染上的紫灰色的淡淡胭脂,就足以令它接受這位樸素的舞伴。   從橋上看不到黃金巷的一地燈火。但手風琴手常常想,又有多少慕名而來、徜徉其中的人,親眼見到過昔日華袍遮麵神秘莫測、從裡麵魚貫而出的為曾經的國王服務的煉金術士呢?過去了的終成過去,將要來臨的卻未必降臨。千金煉成,也難逃人生如寄。   但手風琴手沒有將注意力與思想過度浪費在這則古老的傳說上。   因為他的餘光始終未離開過那幅側影。   晚霞如一抹神秘的紅灰色麵紗微微遮住這幅精巧絕倫、精雕細琢的工藝品某些位於陰影中的角落,更巧妙地突出了她的柔美與純情。落日的灰燼在這張剪影上傾情作畫,清麗而絕不造作的金邊一筆一劃地勾勒出她白皙修長之至的脖頸,再專注的沿著脖頸上因她微微轉側而突出的兩道柔和精美的弧線一點點向上,看那兩條輪廓分明的線條啊,多像幾縷掛著琥珀色淚光的柔波。然後那些金筆勾出的就是圓潤如卵石型而底部微尖的匠心獨運的一張側臉,回眸時足以使人如入幻境。金色的藝術家還在繼續趁著夜色尚新澀時完成它最滿意的作品,於是金色仍柔柔地鍍上這張側臉。微張的小嘴,略帶疑問地上揚的嘴角,隻見其色便曉其馥鬱的敞開的唇;輕輕蹙起的精致微彎的眉,如一隻飛鳥盤旋著憂慮,俯身化為一簇羅黛。最入詩的應該還是那雙眼睛,手風琴手頗為挑剔地想。靈魂深處的碧葉微青,裹挾滿往事的煙雨,使人無法分辨其所有者的年齡。對,所有者,因為它們是一對無價的絕美珍品。清澈而無一絲亂色,隻需一次相視便綠進對方心底,沒有造作的甜蜜,更不用嫵媚的柔光,冰冷乾凈得如同綠色本身的定義。金色褪上這尊令人叫絕的雕塑光滑白皙的前額,黑色的亂發潮濕地披散在上麵,末端沒有一絲蜷曲,淩亂而規整,使其覆蓋下的肌膚微微失真,竟不失為一件精美而素淡的裝飾。黑發其餘的部分則順著她柔軟的腰肢傾瀉而下,發間金色點點。   也許情人河的水流因偷視這幅畫兒而慢了一拍,手風琴手竟然一時聽不到河水沖刷橋下柱壁的響聲。   Just exactly to 。   他那麼想著,又重新架好肩上那副沉重的手風琴,華燈初上,謀生者打敗鑒賞家的時刻再次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