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個好的天氣,窗外樹葉被吹的嘩啦啦,先是樹葉隨風飄,再是細一些的樹枝輕輕砸在路人的頭上,聶大勇很喜歡這樣的氛圍,他想起兒子小時候喜歡踩著樹葉“咯吱~咯吱~”作響,還喜歡翹著鼻子細細聞嗅空氣裡的樹葉味兒,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想要站起來,這才發現自己還在輪椅上,輪椅是兒子給安排的,他長大了,離開了大樹,飛往了大洋的彼岸,想到這,聶大勇又不禁失落起來。他在這有一段時間了,但並不喜歡這裡。 這裡是北方沿海城市的一家中高端養老院。養老院建在離海的不遠處,它們中間隔著一條蜿蜒的公路,公路的盡頭應該是熱鬧的城市。海在公路的右邊,微涼潮濕的風吹得海浪一個接一個,使得灰色的海水在沙灘上激起潔白的浪花。聶大勇的記憶力時好時壞,這讓他很沒有安全感,但在轉眼間,他又會很快忘掉安全感。現在每天困擾他的是“死亡”,對,是“別人的死亡”,這裡幾乎每天都有人死去,他們的死時刻在提醒著他也會死去。聶大勇心中恐懼,但他又不忍拖累兒子,他將自己的恐懼又重新投入到自己鐘愛的攝影。 屋子裡擺放的都是他的作品,海遠處被朝霞暈染的天際線、兩三隻俯身沖向海麵的白色海鳥、白帆船、初升的太陽、公路上仰頭看雲的遊客......還有......第七屆攝影節金獎,聶大勇看著金燦燦的獎牌,他皺了皺眉,似乎是有什麼心事,他快速將視線落在前幾天拍的美景上,他啞然一笑,美景裡有著安靜的女子,這是他的另一個鐘愛,他總能在青春活力的女子身上找到一絲慰藉,就如同在攝影上找到能戰勝一切恐懼的平靜。 “聶大爺。” 聶大勇討厭別人這樣稱呼他。 “走了。”女人敲了敲房間,就自顧自地走了進來。是蘭姨,手裡端著打來的菜。 “哦?” “與我們昨天聊天的老費,走了,猝死。” “死”是聶大勇最討厭聽到的字眼,蘭姨依舊是叨叨不休,她推了推眼鏡,臉上褶皺裡的粉屑在光霧裡轉了幾個圈,掉在了聶大勇的呢質外套上,聶大勇想抬起手將它們趕走,蘭姨卻將飯塞到他的手裡,並將他的貝雷帽摘了下來。 “吃飯就不戴著帽子了,多難受。”蘭姨將帽子放在書桌上,看了看年紀還輕時的聶大勇照片,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她有種“她擁有了這個男人”的錯覺。 聶大勇認真地吃著飯,卻不忍看蘭姨的臉。 是啊,她是個好人,有什麼可以去挑剔的呢。她幫自己帶飯,她推著他去戶外散心、聊天,盡管聊天的內容都是他不關心的。 “吃完了給我,我給去洗洗。還是帶自家的東西,乾凈、放心。”蘭姨笑了笑。“真是可惜,老費是這個月的第三個了。想想也可怕。” 蘭姨的閑聊無意攪動了聶大勇的心思。他心底剛湧起的好感轉瞬間成為了厭惡,他盡力地控製自己,畢竟,除了蘭姨,沒有人再那麼上心地推他去看海了。 “不怕,有我呢。”蘭姨對著聶大勇說道,她眼角泛紅,自己感動得快要哭了。 “聊天呢?”王院長進來打招呼,她俯身看了看聶大勇的腿,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蘭姨,說道:“這段時間真是多虧了蘭姨,腿恢復的不錯,馬上就可以下地活動啦。有句老話怎麼說著來,老伴、老伴、老來伴。人年紀大了,有個伴真是好!” 蘭姨笑得合不攏嘴。 聶大勇連連說道:“也辛苦王院長了。” 聽了王院長的話,蘭姨更加勤快了,她將聶大勇身上的毯子往上挪了挪,順帶拿著碗和院長一起出了房門,兩人說笑著,相當樂嗬。 聶大勇再次撥通了兒子的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聶大勇記不得蘭姨是什麼時候開始進入他的生活,但當他有所察覺時,他們的關係已經成為人們眼中的老來伴。聶大勇拒絕過,以為本可以告一段落,但受傷的腿,又將蘭姨推進他的生活。現實雖然這樣,但聶大勇從來未承認過這層關係,聶大勇為感謝蘭姨,他送過作品,還為蘭姨拍了一組意境優美的照片作為感謝,事與願違,蘭姨對他更加上心,甚至還用他的作品參加了養老院的攝影比賽,這下更是人人皆知。 蘭姨時時刻刻在他的周圍,聶大勇想著用更好的法子,讓自己擺脫窘境。 其實,他的內心是想回家的,哪怕在家沒人陪,他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樂趣,如果萬一身體出現了問題,打電話他自己是可以做到的。他要和兒子商量這個決定,電話還是沒有打通。“也許在睡覺吧。那個地方是有時差的。”聶大勇喃喃自語。 現在時間接近午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一切都暖和了起來。 風也停了。 海麵重歸了平靜。 海鳥向遠處飛去。 白帆開始入海。 雲朵開始逸散。 地麵上的角角落落被點綴得金光閃閃。 從窗戶朝外看去,多麼美的一幅畫。 聶大勇對自己發現美的能力相當滿意,全然沒有注意到再次踏進房間的蘭姨。“我推你下去,走走。” “好。” 養老院眾人為他們投來羨慕的目光。 聶大勇渾身不自在。 “兒子還沒有回來嗎?”蘭姨問。 “是啊。電話也打不通。” “我聽說,你是有自己地方,為什麼還要住養老院?” “兒子說,這樣他放心。” “哦。我還好,女兒都嫁了,生活也美滿。一個人,自由自在。” 聽得出蘭姨的畫外之音,聶大勇接著話茬說道:“是啊,我就喜歡一個人呆著,等腿好了,我就可以自己試著走走了。也是太感謝你了。你是我這裡最好的朋友了。” “他們都沒有你優秀。你很特別。” 聶大勇聽完話,再也沒有想聽下去的欲望。 蘭姨將輪椅固定好位置,準備扶他起來。 “我就坐著吧。”聶大勇推開了蘭姨的手。 “行吧。”正午陽光直曬著蘭姨的皮膚,這次她沒有塗粉底,也許是她察覺出了什麼,再麵對聶大勇,她躲躲閃閃,沒有了往日的坦蕩。自此,蘭姨的話變少了,走路時頭更低了,腰垮了一些,人都不像往日那樣精神了。
一.聶大勇(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