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大勇感到自己隨著車子盤旋上升,他悄悄睜開眼角,發現車子行駛在盤山公路上。盤山公路的一邊是較深的山淵,底下是成片乾枯的枝椏,這若是掉了下去,不僅是人,恐怕連汽車都會被戳無數個洞。 聶大勇的眼睛閉的更緊了,眼皮因過度用力都爆出了青筋,過了很長時間,他想努力想起關於這個女孩的故事,但失敗了,大腦空白一片,然後是各種不敢想象的畫麵,他後悔呀,後悔清高,後悔傲慢,後悔死要麵子,甚至在這個時候,他還想起了蘭姨,蘭姨並沒有那麼討厭,隻是老了而已......老喬、老費......對了,還有兒子,他會想到自己正坐在陌生的車上,去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兒子正在做什麼,他之所以這樣,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也怪自己,沒看到他幸福,他是會很遺憾的,對了,還有自己,在攝影界,自己是多麼光鮮的人物,若被登了新聞頭條,那是多麼丟臉的事,那些普通人會邊看新聞邊唏噓自己還有生命的感慨,他們會在一段時間內更加熱愛生活,然後再被瑣碎庸俗的日常打亂,不久,他們會忘掉這個新聞,是啊,世界沒有了他,就像沙堆沒有了一粒沙,那粒沙隨著風,被帶到水泥馬路上,它或許被卡在皮鞋鞋底,或許被一撮口水淹沒,甚至飄落在任何地方,人們根本不會朝那裡去看一眼。 聶大勇感到自己身子又有了重力向下的感覺,車子應該是在下山,他有了安全感,像是重新踏上了土地。這時他思維清晰,想著不必那麼焦慮,也許隻是個誤會呢,這麼美麗的女孩子會有什麼壞心眼,把事情說清楚不就好了。 聶大勇平復了心情,他等待著合適的機會,來一場完美的談話。他再次偷偷睜開了眼角,車子已經駛進了平原,來到一個路邊有著三三兩兩飯店的村落,村落基本上都空了,留下來的是一些老年人,店門口招牌大都歪歪扭扭寫著“麵條、餃子、粥”類的字樣,英子應該是餓了,她左右晃著腦袋,似乎在下定著決心,她將車子停在一家店門口,搖下窗戶,麻利地要了幾份包子,隨後關上了窗,速度快得沒有給聶大勇時間反應。 “到了地方吃。”英子說。他們之間關係微妙地發生著變化,不知道能不能說得上是誰綁架了誰,畢竟沒有實質性的跡象說明這是一場綁架。此時的英子警覺、果斷,說話的語氣裡多了幾分狠勁兒。多麼不同啊!聶大勇再次閉上了眼睛,青筋消失了許多,她還給我食物,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糟。 車子先是停了下來,方向盤像左打了兩圈,又向右打了一圈,車子開始後退。“嗯,應該是到地方了。”聶大勇心想。不知道睜眼會開出怎樣的盲盒,聶大勇長舒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眼。好家夥,由無數粒沙堆成的墳墓,英子直接帶他來到了生命的終點站。聶大勇再次用雙手交替揉了揉眼睛,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覺得這一切都太荒誕了。 英子正在清理墳墓上無用的亂草,她很認真,像是拂去人身上的灰塵。她用抹布擦了擦墓碑,擺上了貢品,也就是剛買的包子。這是一座孤零零的墳,墳的後方有一棵大樹,因是冬天,不太容易分辨是什麼樹,和墳配起來,多了幾分陪伴的意味。墳的再後方,是個深淵。墳的位置較高,像是在朝著一個方向遠遠地注視。聶大勇被眼前空曠、寂寥、孤獨的景象感染了,若帶了相機,這是多麼值得留念的畫麵。 “聶攝影師,我們到了,您該下車了。”英子朝他喊道。 聶大勇不自覺地放鬆、放鬆困乏的胳膊、腿,他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到墳堆的前麵,他不知道裡麵是誰,但是出於尊重,聶大勇站著、低頭、拜了三拜。 “英子,怎麼帶我來這種地方?” “你不是說哪裡都可以嗎?”英子說著,語氣有些緩和,像是累了。 “我們之間是有些話沒有說清楚。”聶大勇說著,他注意到了,英子臉上滿是悲戚,眼神裡充滿了仇恨。“如果有事,可以直接說出來。這一路,我也看到了,你想要知道一些事,我可以告訴你。” “你還記得她嗎?”英子指了指墳墓。 聶大勇連連擺手說道:“我這個人膽小,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她是誰?” “你的名字縮寫是NDY,你喜歡在攝影集上留下這些字母,對吧?” “對。” “你的作品《影子》,還記得嗎?那個為你爭取了金獎的作品。” “怎麼能不記得。就是我這記憶力時好時壞,我對作品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能和我講講這個作品的故事嗎?” “你說過,你喜歡我的作品,我能先聽聽你的想法嗎?” “想法?一個苦難的故事。”英子簡短的說道。 “那是狂舞的影子,像是在光下深愛而又爭執不休的、糾纏的兩個人。得獎的關鍵點,應該是光與影碰撞的那一剎那美感。說實話,能獲獎,我也沒想到。那是我事業的起點。” “還有嗎?” “沒有什麼了。”聶大勇攤開手,不自然地笑了笑。這時,天色更是接近傍晚,晚霞染紅了半邊天,半邊紅霞被一些烏雲遮擋著。聶大勇肚子餓極了,他感到莫名的急躁。“帶我來這裡做什麼,莫名其妙!”聶大勇突然有些暴躁,他討厭眼前隨風亂舞的枯草,還有這瘮人的土地,他突然對英子產生了厭惡感,她囉囉嗦嗦把自己帶到這裡,沒有溝通,沒有尊重,一廂情願按自己意誌行事,那些曾經在她身上感受到的美好,無影無蹤。聶大勇突然很想抽煙,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還有一支。 可惜,沒有火。 聶大勇將煙湊到燃燒的香上,煙被點燃了,煙味飄散在空氣中。 “去你的!”英子搶走了聶大勇的煙,用腳狠狠地踩在地上,擰巴了幾下。“這麼多年,你一點悔意都沒有。躲在所謂失憶的借口裡,舒坦地過著日子。林莫,你記得嗎?” 聶大勇搖搖頭。 “看,你不記得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英子憤怒極了。她拿出口袋裡的照片,懟在聶大勇的眼前。“這個女人記得嗎?” 聶大勇看都不看,將她手推開,嘴裡罵罵咧咧:“帶我來什麼鬼地方?靠誰都沒有!隻有靠自己。那些浪漫,真是扯淡!”聶大勇的腿腳似乎更加利落,他準備上車。英子沖上前,摁住車門。“你個殺人犯!你個殺人犯!” “誰殺人犯!我看你才是!那麼信任你,真是白瞎了!”聶大勇像是換了一個人。那個怕死的唯唯諾諾的老人去哪兒了。“我自己去想去的地方。” “你是知道的,對不對?裝什麼糊塗。什麼攝影師!什麼藝術家!你就是偷拍的下三流。是你逼死了我爸媽,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給我過來!你給我跪下!”英子拚命拽著比她高大許多的聶大勇,拽扯著他來到墳墓前。聶大勇到底是年紀大了,剛才的虎勁兒一過,他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再次清醒時,他的雙手、雙腳已經被捆著,他側躺在墳墓跟前,無法動彈。 聶大勇的嘴巴還能說話,他張了張嘴,沒有力氣。可能是受到了驚嚇,他再次失禁,但他沒有感受到。他的心臟跳動得很厲害,“噗通!噗通!”的聲音傳到了耳邊,像是有人刻意敲打著心臟,血液像萬馬奔騰的小河快速竄動,它們混合、私語,歡快地沖向大腦,噴湧而出。那是一片祥和的寧靜,萬物沒有了聲音,一切像是啞劇,一幕幕場景被重新拉開帷幕,啊,是她......短暫的幾秒戛然而止,聶大勇無能為力了。 聶大勇死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也許是微笑。
九.墳墓(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