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殘局(1 / 1)

天已經黑了。   聶大勇側躺在那兒不動,他的雙手本是應該耷拉下來的,但由於繩子的捆綁,他的手怪異地停在離地麵不遠的半空中。英子走上前,用腳輕輕地踢了踢聶大勇的背,沒有反應。她用手指放在聶大勇的鼻子下,聶大勇沒有了氣息。接下來,英子用各種方式來驗證聶大勇的死亡,用手觸摸脈搏,觀察眼睛瞳孔,大聲叫喊,聶大勇沒有了回應。英子像突然泄了氣的皮球,軟塌塌地坐在草地上。老天讓聶大勇這樣死去,是想告誡英子,她不配去親手殺掉這個人,他的命由天來決定。   在相當長時間內,英子不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麼,她就呆呆坐在那裡。天更黑了,英子甚至感覺聶大勇的魂魄就在周圍。失序的復仇讓她感到慌亂、害怕,她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四周沒有人,隻有風吹動著草的聲音,不遠處是較高的草地,那是長得像蘆葦一樣的植物,但蘆葦是生長在河邊。英子看了看母親的墓碑,勇氣從腳底升起。她仔細地看了看聶大勇,心裡籌劃著接下來的故事,是啊,她沒有殺人,可他死了,她的目的達到了,她可還是想工作的,福利院的工作讓她有著非同尋常的價值感,那裡可以消除她在社會中的邊緣感。人死了,故事是可以重寫的,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許其他人隻知道他們一起出去了,對了,聶大勇還放了火,這個老頭說到底也是個狠人。雖然他死了,但她要有所得,用來彌補對她的虧欠。   英子解開了聶大勇手上的繩子,還好,手上的勒痕並不是很明顯。她用繩子用力捆了捆雙手,然後借助大樹,讓繩索勒得更深。她將自己的頭發弄亂,她用力扇了自己幾巴掌,她在草地上打著滾兒,她在努力製造自己受到了傷害。聶大勇的東西,所有值錢的東西,要是舍棄,真是可惜,她將它們整整齊齊歸納好,並按照聶大勇的習慣,將它們分別裝入了相應口袋。英子將聶大勇拖到墳邊的樹下,讓他依靠著樹,像是自然而然地坐著。做完這一切,英子看了看母親的墳,說道:“對不起,媽媽,我可能是個壞孩子。你說過,小孩子是不能說謊的。”英子站在稍遠的位置看了看眼前的景象,是啊,媽媽的墓碑上沒有名字,她不清楚她為何會以這樣的方式托人將自己安葬在這裡。而這種方式恰好也在無形中在幫著她。“你是贊同我的做法,對的嗎?媽媽。”英子低聲說道,接著,她抬頭看了看前方,前方的深淵和天邊一樣漆黑。   英子再次將車駛向公路,已經是深夜,除了偶爾有幾輛遠光燈的車擦身而過,英子在車裡、在黑夜裡有著莫名的安全感。她仔細地想著故事的每個情節,她要表演的每個表情、動作,必須完美無瑕,不,不能完美無瑕,還需要些無足輕重的暇疵,那樣才夠真實。對麵的車輛有點魯莽,它的遠光燈似乎就是挑釁她,英子顧不了那麼多,她懶得理它。英子的思緒又飄到了事發時候的場景,有人會發現他,有人會報警,甚至還有記者,或者還會有新聞頭條,如果是那樣,那麼她口中的故事應該更為精密,或者索性拒絕接受采訪,畢竟她可是個“受害人”,對,裝瘋,嗨,若是瘋了,估計什麼都記不得,若是間歇性失憶呢,一切漏洞都可有了借口。   前方是熟悉的公路,是緩緩前湧的大海,越來越近了。   英子的心狂跳著。   這是接近淩晨的時間,海與天的銜接處有一絲光亮。   “咣當!”一聲,白色的甲殼蟲猛烈地撞擊到福利院旁邊的燈柱上。   一盞燈、兩盞燈、三、四、五盞燈隨即亮了起來,像是故事的序幕,夜的寂靜被打破,依稀傳來的、隱約的海浪聲裡開始有了人聲,聲音由低到高,逐漸嘈雜。養老院大門被平緩地打開,裡麵的人匆忙地趕了出來,隻聽見有人叫喊道:“來人啊!是英子!”   英子聽到這聲音,她真正地、放心地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時,是熟悉的蘭姨,這個女人,總是這麼熱心。英子轉而又閉上了微微睜開的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開場白留給別人來說吧,主動發言會失去優勢,這是她多年以來總結的生存經驗。   在蘭姨的嘴裡,關乎她的話題比較少,聽的最多的是大勇去哪兒了,看來,蘭姨對聶大勇倒是有幾分真心。繼而蘭姨的話被其他人淹沒,是院長,院長關心地說英子是遭了什麼罪,這樣狼狽的出現,聶大勇呢,這個聶大勇又乾什麼壞事了,隻有英子一個人回來。英子不想睜眼,但好轉的身體發出了訊號,她尿急了,她憋了好長時間,她想等待眾人離去,可他們偏偏圍在她的四周,刺眼的陽光照射在眼皮上,她有些發癢,眼皮微微顫動。眾人說話停了幾秒,這時院長又提起聶大勇,他說等英子醒來,定要問問聶大勇是乾什麼去了,在養老院縱火,可是犯罪,要接受法律的審判。聽到“審判”一詞,英子可恥地放鬆了,床單濕了,她故作不知道,人們對昏睡中的病人是寬容的。直到護士來了,說了句:“照顧下患者的隱私。”眾人便一一散去。英子打心底感謝護士。   英子估摸著在床上已經躺了兩天,隔壁病人在熟練地切換著電視頻道,她耳朵敏銳地捕覺著信息,說是自己要看電視,意圖會不會太明顯,英子放棄了和病友對話,對,不說話,不說話是最安全的方式。很顯然,周圍一切很平靜、祥和,暖暖陽光讓人感覺歲月靜好。英子忍不住誘惑,她緩緩坐起,眼睛望向窗外,寒冬美景撲麵而來,生活正重新擁抱著她。她想掀開被子,下床走走,忽有忽無的異味爬上了鼻尖,有些熟悉,英子心底泛起一陣厭惡,她渴望洗個熱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