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正午時分，亞當斯駕著驢車行駛在鄉間小道。 　　亞當斯此刻有些鬱悶。 　　往常他去烏米村進貨，清晨天不亮就出發的話，一般能趕著當天晚上返程回鎮裡。但昨天貨商出了點問題，臨時又找了幾家農戶才把需要的酒水備齊。 　　當然，這倒也不是重點，重點是他這趟莫名其妙給自己帶了個拖油瓶回來。 　　“喂喂，說多少次了，不要揪我耳朵。”亞當斯麵無表情，看也懶得回頭看一眼。 　　“可是毛茸茸的我覺得很可愛啊。”板車上，一道稚嫩聲音從後方傳來，是個棕發人族男孩，個子小小的，七八歲模樣。 　　“你父母沒教過你小孩子要講禮貌嗎。” 　　說到那對夫婦，何止是禮貌，簡直是熱情，好吃好喝招待了亞當斯一整晚。 　　僅是因為聊到興起，亞當斯拍著胸脯說自己跟鎮裡的鐵匠老頭關係好得很，可以出麵請他賣個人情，收小家夥在老頭那當個學徒，學點手藝。 　　哪知道這對年輕夫婦還當真了。 　　想到這裡，亞當斯心頭又是一陣無語，誰家好人會把孩子丟給一個才認識半天的陌生人出遠門啊。 　　是親生的嗎？啊？ 　　“但是我摸媽媽的耳朵她就會很開心呀。”小男孩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滿臉天真。 　　亞當斯一言不發，回憶起那兔人族年輕母親的樣子，和他一樣隻有一對耳朵還能看出種族特征。如果戴上帽子，把她那對長長的彎折耳朵也給收起來，便和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族女性沒任何分別了。 　　“我媽媽說，長著毛茸茸耳朵的人都是天使，亞當斯大叔，你是天使嗎？” 　　“對對對，我是天使，但是我不喜歡有人摸我耳朵。” 　　亞當斯不耐煩說著，一對三角貓耳猛地扇了幾下，接著大半埋進頭發裡，貼緊頭皮。 　　“我知道啦，亞當斯大叔是不喜歡被摸耳朵的天使！”男孩縮回手笑嘻嘻道。 　　真不知道那對夫婦是怎麼教小孩的，難道說，單純是這小鬼表達親近的方式嗎？怎麼看都不像是快八歲的小孩啊，這心智最多五歲吧。一丁點危機意識也沒有，哪天碰上人販子給拐了也會這麼嬉皮笑臉吧。 　　亞當斯如此想著。 　　以後跟羅西塔的孩子一定不能像這小鬼一樣，得機靈點。 　　要是萬一生出來隨了羅西塔，會不會也整天問他“為什麼我沒有跟爸爸一樣的耳朵”這樣的問題？ 　　亞當斯甩甩腦袋，把突然冒進來、似乎要和他幻想中“未來小孩”形象重合的人族小鬼從腦海裡甩出去。 　　“魯魯，等會先去我店裡，忙完再帶你去鐵匠爺爺那，你不要亂跑，知道嗎。” 　　小男孩連連點頭答應，沒多久，二人進入小鎮，鋪著大塊鵝卵石的地麵把板車顛得直晃，男孩絲毫不在意，隨著顛簸發出咯咯的笑聲，看向兩旁街道，眼裡充滿好奇。 　　路上行人不多，白日裡青壯多數在鎮外勞作，偶有孩童三五成群嬉鬧追打，傳來陣陣歡笑。 　　驢車穿過市集，不一會便在路口停下。 　　酒館夾在兩條路口間，門頭較寬，側麵看略顯狹促，顯然不是商住一體的屋子。 　　“羅西塔，我回來了。”亞當斯朝酒館裡大聲喚道。 　　沒有回應，亞當斯下車把驢栓好，一邊又喚了句。 　　吱呀一聲，半掩著的木門被推開，走出一道意料之外的熟悉身影。 　　“中午好，亞當斯。”艾特聲音慵懶，衣領半開，神色略顯乏困。 　　“艾特？怎麼是你，羅西塔呢？” 　　“在我家裡，我有點事拜托了她。” 　　見對方麵露困惑，艾特繼續道： 　　“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在山裡撿了個女孩回來。” 　　“撿了個……女孩？”亞當斯不解道，看向艾特的表情更加奇怪了。 　　“嗯，女孩。”艾特語氣平淡，望向亞當斯身後，補充道，“不是小孩兒，十七八歲的樣子吧，不知道醒了沒，我讓羅西塔幫忙照看著。” 　　“你呢，怎麼也帶回個小家夥？” 　　顯然，艾特沒太在意老夥計為何徹夜未歸，而是更關注板車上的人族小男孩。 　　“別提了，烏米村那家夥放我鴿子，害我著急忙慌臨時談了幾家當地農戶，這孩子也是……”說到最後，亞當斯往前湊了湊，小聲道，“正好，你得幫幫忙，我給人父母打包票說能帶去給霍雷修老爹看看，興許能收孩子在他那當個學徒。” 　　也許是不想看到兩個大人說悄悄話，魯魯雙手一撐，動作輕快地跳下板車，笑嘻嘻朝艾特喊道：“大哥哥好。” 　　聽到“大哥哥”三個字，亞當斯似乎有點炸毛，轉頭斥道： 　　“——魯魯！叫什麼哥哥，他跟你媽媽差不多大，要叫叔叔，艾特叔叔！” 　　“大哥哥長得就是大哥哥的樣子啊，不像亞當斯大叔……”魯魯一雙藍色眼睛滴溜溜轉著，聲音越來越小，話沒說完，幾步竄到艾特身後，露出圓乎乎的腦袋盯著亞當斯。 　　艾特揉了揉魯魯的頭發，一邊看向亞當斯，滿臉戲謔。 　　亞當斯有氣沒地撒，沒來由瞅了眼栓在一旁的驢，卻見這頭老驢抽了抽鼻子，呼哧一聲打出一口鼻息，偏過頭也不看他。 　　“你叫魯魯是吧？你好，我叫艾特，亞當斯叔叔說得對，你確實應該叫我艾特叔叔。” 　　“好的，艾特叔叔。”魯魯捏著艾特衣角，抬頭乖巧道。 　　“艾特叔叔，我們什麼時候去找鐵匠爺爺啊？” 　　艾特望向亞當斯，見對方拎起袖子準備開始卸貨，想了想，開口道： 　　“一起去吧，這會也沒什麼客人——” 　　聽聞此言，亞當斯有些愣神。 　　“準確說，應該是一個客人也沒有。”說完，艾特將掛在門上寫著“正在營業”的牌子翻轉過來，拉開另一側門，擺了擺手。 　　亞當斯順著往酒館裡邊望去，還真是一個客人也沒有。 　　的確有些反常。 　　“這兩天鎮上有什麼活動嗎？”亞當斯疑惑道。 　　“應該是沒有吧，昨天還好好的。” 　　“我回來路上也沒看出來和往常有什麼不同啊，奇怪了。” 　　“別想了，先卸貨吧，正好一會把驢也牽回去。” 　　亞當斯點點頭，一時不再言語，跟艾特一人抱起一個木桶往酒館搬去。魯魯在一旁蹦蹦跳跳，一會踩著木凳趴在酒桌上，一會溜進吧臺望著酒架發呆，好在沒鬧出什麼動靜，至少沒給兩個大人添亂。 　　一刻後，二人忙活完，栓門而去。 　　大概是鬧騰累了，魯魯靠在板車上呼呼睡去，艾特與亞當斯則牽驢並行。 　　街上的確有些冷清，石板路邊，有些上了年紀的女人圍坐在一起，嘰嘰喳喳不知討論什麼。 　　想來也不是什麼有意思的八卦趣聞，畢竟要是聊起那些，侃到興致來了，總會有一兩個喇叭大的笑起來恨不得一條街都能聽到。 　　氛圍有些古怪。 　　“我還是比較好奇你說的那個女孩，嗯，山裡撿來的那個。”走著走著，亞當斯打破沉默說道。 　　艾特側過頭瞄向對方，瞇了瞇眼，擺出一副“你在想啥呢”的表情。 　　“字麵意思唄，就是碰巧在山裡撿來的。”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碰巧的事啊，我是想問……那女孩長得好看嗎？” 　　“你要是想看等會自己看去，和你老婆一起看。” 　　“沒意思，我還想著你這顆老樹要在枯死前開出新枝了呢。” 　　“算了吧，我看你才需要跟羅西塔好好努把力，爭取明年抱個孩子，我當乾爹就夠了。我想想，教父這個詞更好，對，教父。” 　　“什麼玩意，怎麼又扯到我身上來了，你真就一點也不著急，還是說沒這方麵想法？” 　　“我看是挺急的，你要是抱不上孩子也許能找那女孩幫幫忙，這老樹開新枝的本事，萬能的魔法使大人也許能想出點法子。” 　　“那女孩是魔法使？” 　　“應該是吧，我看著挺厲害的。” 　　亞當斯陷入沉默，他有點犯迷糊，不知道是在尋思好兄弟怎麼就能碰上這種事、隨便在外麵都能撿個魔法使回來；還是琢磨自己為什麼又被對方豐富的打岔技巧成功把話題繞回到自己身上。 　　此時，迎麵走來一對身著簡易皮甲，腰配短劍的亞人族衛兵，其中一矮個豬頭衛兵嘴裡罵罵咧咧，似乎是剛在哪觸了黴頭。 　　兩人都是生麵孔，看起來像是轄屬領主衛隊的士兵，在這裡很少見，鎮上巡邏、護衛的工作如今基本是由鎮民自發組織的鄉勇承擔。 　　“停下，說你們呢。”待得近前，豬頭衛兵突然喊住艾特二人。 　　“衛兵大哥，有什麼吩咐？”亞當斯搓搓手，眉開眼笑道。 　　“閉嘴，我讓你說話了嗎？”豬頭衛兵臉上半邊橫肉擰在一塊，擺出一副嫌惡表情，湊近看了眼板車上睡得正酣的魯魯，回過頭對同伴道： 　　“我就說吧，跟這些鄉野村夫費什麼勁，打暈了綁起來拖走多省事。” 　　“隊長交代過，事情雖然來得急，跟鎮民也得好好商量，不能鬧出什麼動靜。”另一狼人衛兵不急不慢道，望向艾特二人，卻見他倆早早別過頭去，假裝什麼也沒聽到。 　　“好好商量？到時候交不了差我看隊長怎麼跟你好好商量。” 　　“別在這耽誤時間了，先回去上報情況吧。” 　　豬頭衛兵瞪了亞當斯一眼，便邁步向前走去，狼人衛兵向艾特二人點了點頭，也一同離開。 　　見對方走遠，亞當斯嘀咕道：“莫名其妙的，領主衛隊了不起啊。” 　　“他們也隻是執行任務，跟我們普通人乾活工作沒多大差別。”艾特頭也不回，牽驢繼續向前走。 　　“鬼知道手上領了個什麼差事跑這裡抓人，一丁點權力也就隻敢騎在我們普通人頭上逞逞威風。” 　　艾特似乎想到了什麼，沒來由道： 　　“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有個客人問我想不想去外麵看看。” 　　“那你想嗎。” 　　“我覺得他有病。” 　　“我覺得你才有病，又開始說話雲裡霧裡了，怎麼著，你是覺得衛兵要抓的人跟你昨天撿回來的美少女魔法使有關係？然後你倆陰差陽錯背井離鄉跑去當什麼‘旅行者’？” 　　“要我說吧，你這人就挺矛盾的，腦袋裡這麼多奇思妙想，該浪漫的時候怎麼不跟你的羅西塔浪漫去？”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又猜錯了？” 　　“所以啊，我覺得跟你聊天比跟女人有趣多了。” 　　亞當斯平地升起一股惡寒，嫌棄道： 　　“別惡心我好不好，什麼叫我比女人有意思。” 　　“至少我能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算了吧，你那麼聰明猜不到女人心裡想什麼？” 　　“因為，就算猜到了也猜不對啊。” 　　偏見。 　　亞當斯隻能如此評價，他決定結束這個話題，不跟單身漢一般見識，便向後方喊道： 　　“起來了，魯魯，我們快到了……” 　　卻見板車上男孩躺得四仰八叉，小臉通紅，嘴角微張，斷斷續續發出哼哼的聲音。 　　“壞了，這小鬼偷酒喝了！”亞當斯急道，“怎麼就沒看住啊。” 　　“沒事，隻喝了幾小口。” 　　“不是吧，你看到了也不說？” 　　“咱們酒又沒毒，你怕什麼。再說了，人家自己家裡就是釀酒的，找書苑 ｗwｗ.zhaosｈuyｕan.com你還怕給喝出什麼毛病麼。” 　　“他醒不過來，一會我怎麼給老爹說。” 　　“又不是你自己小孩，這麼擔心老爹要不要他啊？” 　　“我這不是給人說好了麼。” 　　“放心吧，老爹不會在意的。”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總算來到鐵匠鋪子跟前。 　　老鐵匠霍雷修的鋪子其實也就是他自己住的小院，和市集裡最顯眼處擺著一排精致武器的鐵匠鋪不太一樣，歪七倒八放著這裡一堆那裡幾把的都是些斧鎬之類的勞作器具。 　　隔著十來步，便看到那人族小老頭端著桿煙槍靠在躺椅上曬太陽。 　　“喲，難得大白天同時看到你倆。怎麼，今天酒館生意做不成了跑我這來聊天？” 　　“老爹，亞當斯受人拜托帶個孩子來你這學點手藝，”推開院門，艾特先一步開口，用手指了指板車，“不過小家夥剛在我那喝暈了。” 　　老鐵匠點點頭，吐出一口煙霧：“小孩子嘛，就是要做錯事才會長教訓。” 　　亞當斯後腳進院子，走到老鐵匠身邊，掏出一袋煙葉歉笑道：“老爹，這是我去烏米村帶回來的，你試試。” 　　“你這臭小子，跟我客氣什麼。”老鐵匠笑罵道，一邊遞出煙桿掛住布袋，隨手放到一旁。 　　亞當斯撓了撓頭，憨笑道：“那……老爹你是答應了？” 　　“小娃娃也是烏米村來的吧，回去給孩子家裡報個信，”老鐵匠輕飄飄說道，話鋒一轉，望向亞當斯身後，“不過嘛，這趟得讓艾特去，我有件事要交給他替我辦，也算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