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木鎮地處公國邊緣,背靠卡加山脈,坐落於溪穀領西北一角。 說是小鎮,其實和大點的村子也相差不多,畢竟往前數幾十年,金木鎮本就是個沒有名字的邊陲村落。 由於地勢起伏加之土層淺薄,沒多少土地可供耕種,房屋落錯相對密集。 在正式定名金木鎮之前,居民以獵戶、養殖戶居多。 正如其名,金木鎮周邊區域涵蓋豐富的礦物及林木資源,如今生產結構多圍繞這兩項資源展開。 其中從事采集工作的人較多,采集隊伍裡也不乏少年孩童,身體好長得健壯些的,八九歲便參與其中。當然,家裡稍微有些條件的,也會送孩子去匠人鋪子當學徒。 小鎮自然是沒有多少商鋪的,日常生活采買基本靠鎮上兩處市集,且多是攤販行商。 人們白天出門務工,日落而歸,生活簡單而平靜。 由於幾乎沒有穀物產出,鎮上自然也缺少釀酒產業,也正是因為這點,頭腦還算靈光的艾特拉著老兄弟亞當斯合夥開了這家區別於旅店的小酒館,正好補上小鎮居民部分娛樂需求的空白。 說是合夥,大部分時候艾特都做著酒保工作,也沒什麼別的,就是錢少時間多。但就算是知道這層關係的本地客人,也不怎麼把艾特當做酒館老板,可能他的確沒這方麵氣質吧。 在街坊鄰裡眼中,艾特是個沒什麼誌向、老大不小也不討老婆的單身漢。 亞當斯有個妹妹亞希爾在城裡當差,似乎是做著獄卒之類的工作,他倒是不介意好事成雙,收了這個能乾活的便宜妹夫,畢竟若非妹妹本就有這方麵想法,亞當斯斷不可能憑空產生如此念頭。 不過每當話題聊到這裡,都被艾特東拉西扯過去,時間久了亞當斯也就不怎麼提了。 在艾特看來,這對從小一起長大的亞人貓族兄妹本就近乎親人,亞希爾自然也是他的妹妹。 月光皎皎,艾特獨自一人漫步在鄉間小路。 小路直通鎮外,隨著兩旁房屋的由密轉疏,沒多久便行至小鎮邊緣。 這裡靠近後山,零星散落著幾間矮小木屋,其中一處不起眼的小院便是艾特的住所。 不過他並沒有停留多久,回屋披上一件皮絨外套便徑直朝鎮外走去。 黑夜中,一團亮光漸漸放大靠近。 “艾特老弟,這麼晚了,又去山裡修行啊?”守夜人提著煤燈對艾特打趣道。 “晚上好,薩姆羅。”艾特點頭示意,語氣不平不淡道: “你是知道的,我隻是愛乾凈而已,忙活一天,找個地方洗洗,鎮上浴場早關門了。” “我懂,我懂。” 簡單寒暄後,艾特繼續前行。 守夜人薩姆羅和艾特一樣是普通人族。 亞人種裡,的確不乏有偏向夜間作息的,但無數年的自然演化下來,這類原始特性早就和血脈一樣老早稀釋淡化了。 所以哪怕是生活習性,這裡的人族和亞人也相差不多。 或者說,人族本就是無數亞人種族退化路線的終點,無非進程快慢先後罷了。 “要是能和艾特一樣有魔法天賦就好嘍。”分別後,薩姆羅自顧自想著。 在他眼裡,對方是個相當聰明的年輕人,許多事情隻要稍稍接觸便能很快上手,學東西特別快,並且一開始就能顯得十分熟稔,儼然老手。 在這個世界,魔法極度講究天賦,如果一個人被認為沒有魔法天賦,即元素親和的能力,那麼他很有可能窮極一生也與魔法無緣。 由於臨近卡加山脈某處隘口,鎮裡不時會有路過的流浪魔法師,或是善用魔法的旅行者,這些魔法使用者偶爾會招收一兩個具備魔法天賦的孩童作為弟子學徒,之後這些孩子便會走出家鄉開啟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薩姆羅不明其中原理,但判斷一個孩子是否具有魔法天賦,那些魔法使用者似乎能一眼辨別出來。 印象中,勉強與他算是同齡人的艾特,與大多數同輩年輕人一樣,在年少時就從未被鑒定認為擁有魔法天賦。 因此,兩年前艾特首次在眾人麵前展示魔法,著實在鎮上引起過不小的熱議。 許多二三十歲老早過了最佳學習年齡的年輕人,心裡埋下一顆小小種子,開始憧憬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逆天改命,那扇象征著不可能的大門,似乎為他們敞開了一絲希望的縫隙。 同時,也有些早早被確認為並非魔法使苗子的孩子,被父母東拚西湊送進城裡乃至都城,請多位魔法使反復為其鑒定天賦,甚至寧願花下重金隻求在有名氣的魔法使家裡當個隻乾雜活也好的“學徒”,隻為平日裡能耳濡目染些魔法氣息。 這些父母堅信沒有教不會的學生,隻有不會教的老師。 哪怕僅是一絲可能。 當然,如此執念本就證明這些孩子背負著他們的傾情寄望,倘若父母不把心思投入在魔法這條路上死磕,放下執念、放開選擇,孩子同樣能過上不錯的人生吧。 至少,比起艾特和亞當斯兄妹這些很早便無所依靠的孩子,各種意義上都強上太多。 至於這段“魔法熱”的始作俑者艾特,在那之後便再無寸進,直到被返鄉的一位天才魔法使以“正經魔法”當眾羞辱後,在人們眼裡也就漸漸失去了“草根天才”的光環。 所以,艾特時常深夜不睡覺往山裡跑,在薩姆羅看來,大概是做著找個沒人地方刻苦修行之類的事情。 夜色微涼,風過之處,樹葉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 借著月光,艾特行至一片曠地,這裡離鎮上不遠,草木碎石之間有口不起眼的石潭,表麵散發著蒸蒸熱氣。 沒一會功夫,艾特便脫得乾乾凈凈,沉入潭中。 強烈的熱流迅速包裹浸入每處肌肉關節,長舒一口氣,艾特閉上雙眼靜靜感受這份愜意溫暖。 埋藏於體內深處那份綿綿不絕的僵硬痛感,也在一時間得以舒緩。 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艾特早已記不清。 十九歲的某個清晨,艾特於疼痛中猛然驚醒。 痛。 渾身上下都痛。 這是記憶中最直觀的感受。 躺在床上,任何一個部位稍微挪動一下,都會爆發一陣劇痛牽扯全身,那是一種窒息般的絕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時間仿佛被放大無數倍,無止無休。 從那一天起,艾特隻覺得,自己整個人變得不一樣了。 也許是對身體的控製,也許是體內各個部位器官的存在感知,他說不上來到底是何種感受,但就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當時他沒往心裡去,畢竟往後很長一段日子裡,都沒再碰到過這般怪事。 直到三年過去,類似的痛感開始發作。 起初,他隻是起床或久坐時,背脊連著腰胯以下,會有些僵直之感,伴隨些許刺痛但並不嚴重,並且稍作緩和便可恢復如常。 再往後,發作越來越頻繁,艾特幾乎每日都於疼痛中醒來,痛覺漫布全身,每次起身都如同一次挑戰,迫使他對即將到來的劇烈刺痛做好充分心理準備。 不敢彎腰,不敢躺直。 嚴重時,艾特一天都不敢坐下,哪怕僅是一兩分鐘,再起身都將變得艱難無比。 這副年輕的軀體,在旁人眼中卻難以見到朝氣。 他做過許多嘗試。 避免勞累,調整作息。或是在家靜養、長時間臥於床上。改變飲食習慣,吃過去不喜歡的食物。加強運動鍛煉,奔跑、遊泳、爬山。研究各種舒展身體的姿勢動作,背部拉伸、乃至平地爬行。 有段時間他發現,隻要靜下心來,感受呼吸的節奏,似乎能略微緩解這股疼痛。 也許是人體神秘的自我調節,也許僅僅隻是注意力的轉移,但隻要專注於此甚至專注到忘我,一定程度上也起到過些許作用。 因此,他相信生病可以自醫。 當然,他也不是沒去城裡訪走過醫生,但高昂的治療費用以及不確定性令他望而生畏。 或許有些醫生的確經手過類似案例,病情也得到較好的控製,但治療結果能稱得上痊愈的,是一例也不存在。 艾特把自己的身體當做樣本,觀察、測試、記錄、總結。 他變得沉默寡言,長期處於思考狀態。 體內的那股僵直病痛該如何根治。 是對抗,是硬碰硬,是以更加強大的應力一股腦將其沖垮?好像不行。 是順應,是變得柔軟,是徹底放空一切感官讓那股勁去該去的地方自然流散?似乎有些接近,但也不行。 這樣的日子,又是三年。 不知不覺間,艾特對身體的感知達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程度。 沉浸其中,似乎體內無數錯綜盤雜的筋肉血脈都能在他眼前一一具現。 舉手投足間,他好像能清晰感受每一塊肌肉骨骼中蘊藏的力量聯係並賦予律動控製。 這樣的習慣被艾特帶入到生活中,他開始不自覺思考一切所見事物現象,其表麵之下,追根究底是如何拆解構成。 元素親和,任何元素魔法理論體係中都默認為根基原點的必要能力,艾特過去不曾擁有,如今亦然。 即便如此,命中注定與他無緣的元素魔法大門,也在無意間打破桎梏。 常人所不能見的魔法元素,他同樣見不到,但有自己的感知方式,他知道其存在,散布於所有人身邊,充斥著每個角落,如風如露,如霜如電,或多或少。 他不曾學過魔法,但他隱約知道其最終呈現應該是對魔法元素的支配調用,這便已是足夠。 元素能量不與他親和,無礙。 山不見我,我自見山。 當艾特把“魔法”與“元素能量”兩個概念印入腦海,僅是一念之間,萬般可能便隨之浮現。 此後,虛無化作現實,元素之力於手中凝現。 “果然……這條路也行不通嗎。” 石潭中,艾特睜開雙眼,麵色紅潤,露出水麵的皮膚滲出顆顆汗珠。 半邊身子以極舒適的姿態自然斜倚著潭邊,仰望星空,純凈黑眸下藏著一絲暮色。 在他麵前,即使隱晦神秘如魔法,他都能無師自通,可困擾多年的身體暗疾卻依舊毫無頭緒。 好在憑借這口“溫泉”的幫助,那層象征著“不可能治愈”的封印最近似乎有所鬆動。 許多次,他感覺自己就差一口氣,這口氣近得像一層薄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重得似一堵巨墻。 這口石潭並非嚴格意義上的溫泉。 白日裡並無異樣,隻在夜晚,並且得是沒有烏雲阻隔、能清晰看見皓月繁星的夜空之下,這口石潭才會如溫泉一般熱流湧動,散發層層熱氣。 自艾特發現這裡已過去半年之久。半年來,他曾試圖探尋這熱流的來源,潛入底部帶回一些沙土石塊以供研究,但終歸無所收獲。 質地和普通的沙石沒任何區別。 即便是晾乾後,置於同樣的夜空下也是如此。 此外,不論夜晚或白日,潭中水質也與普通的山泉水如出一轍。 他隱隱覺得真相若非深藏於地表之下,即是潭底的確存在某樣真正的能量來源之物,隻是他並未尋到。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一時半會能探究明白的事。 如非必要,也就算了。 至少在當下,這處異象之地能帶來些許助力,已是足夠。 靜謐夜空下,艾特仍在細細品味感悟,濕潤空氣裡似乎飄蕩著不同於水元素能量的其他魔法氣息。 簌簌。 附近樹林傳來一陣聲響,艾特警覺地偏過頭,見是一頭體格不大的雌性馴鹿朝他緩緩走來。 腳步拙慢,氣息急促而虛浮。 是受傷了嗎? 艾特如此想著,起身邁出石潭,四目相對。 卻見對方發出一聲低鳴,前肢高高抬起,接著一陣抽搐,全身骨肉扭曲收縮、產生極度誇張的變形,周身毛發也迅速變短直至褪入皮下,最終竟化作少女模樣,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