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親衛在此,閑雜人等速速回避!” 人群間中乍然響起一聲大喊,似平地生雷,這道聲音聽似平靜卻流露著不容置疑的嚴肅之意。 在場眾人遁聲望去,順著聲音的來源,便見一隊護衛甲士迎了上來。 甲士們一身黑色棉質製式軍袍,上麵綴有鐵片,頭戴皮質頭盔,腰間係有的長劍更顯軍人威武。 走在最前麵的魁梧漢子似一員校尉將領,看他身材虎背熊腰,一身鐵甲透著寒意,給人的壓迫感極其強烈。 魁梧大漢麵露肅容,朝著朱高燧極認真地行了一禮,語氣嚴肅道: “小王爺今日又未帶侍衛出行,末將等奉燕王令,以及王妃的囑托保衛三王子,這是我等職責所在,小王爺此番恣意行事若是有個什麼差池,末將該如何向王爺王妃交代?” 朱高燧聞言挑眉看了他一眼,此人叫做周毅,隸屬於親王護衛指揮使司,簡單來說就是他爹的私軍,這一隊十人是他的貼身侍衛,平日裡負責保衛他的安全。 說話間魁梧漢子皺著眉頭在周圍掃視了一圈,平靜裡蘊藏著不容挑釁的肅殺之氣。 他目光在那幾個打手臉上劃過,右手似不經意般握住腰間的黑色鐵劍,氣勢很是駭人。其身後的披甲侍從也是緩緩踱步而出,將場間眾人團團圍住,神情極為冷漠。 燕王共有左中右三支護衛親軍,也被稱為燕山三衛,這幾名甲士便是隸屬於燕山三衛的軍士。 洪武三十一年,也就是去年,在建文帝朱允炆的調令下,原屬燕王管轄的燕山三衛近三萬餘人都被調走,現在還留在北平不過八百餘人。 這些尚還留在北平的燕山三衛親軍,可以說是朱棣嫡係中的嫡係,都是跟隨朱棣在戰場上廝殺出來的百戰之兵,即便隻是站著,也有一股令人膽寒的肅殺之氣。 張謝二人的那幾個隨從打手早已沒了先前的銳氣,臉上寫滿了驚恐,俱都低下頭去,此刻沒有一人敢與那帶頭甲士對視。 這幾名打手不過是些練過武的鄉下漢子,哪敢與披甲帶劍的軍士爭鋒,莫說動手了,此刻他們就是連大氣也不敢多出。 “周大哥,你也知道我晨跑時不喜有人跟著,你且放寬心,咱這北平城自父王就藩整肅之後,雞鳴狗盜之輩早被肅清乾凈了,再說又有誰敢在北平對我不利。” 他眼珠子微微一轉,先是瞥了一眼張钜,而後目光轉向躺倒在地上的謝明,繼續腆著笑臉說道: “今日不過是和張兄,謝兄鬧了個誤會,想來二位也不願將此事鬧大,咱們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張钜聞言連忙擺了擺手,表情有些尷尬,小聲訥訥說道:“不敢不敢,這都是誤會,是我二人有眼不識泰山,驚擾了小王爺,還請小王爺息怒。” 躺在地上的謝明聞言如蒙大赦,連忙掙紮著站起身來,朝著朱高燧拱了拱手,臉上擠出一道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低眉順眼乞饒道: “今日之事是小人不識好歹,先前那混帳話是我胡謅亂說的,小王爺可千萬不要往心裡去,那女子賣身錢不敢讓小王爺破費,這五百貫由小人出了,還望小王爺大人有大量,不再計較此事。” “呃......你人還怪好的嘞。” 朱高燧輕笑一聲:“這怎麼好意思,想不到謝兄竟如此慷慨,在下受之有愧啊。” 邊說著,他親熱地拍了拍謝明的肩膀,在場眾人若不是從頭至尾親眼目睹了這一切,怕是要以為他倆是親哥們。 “不,不打緊的,小王爺客氣了,您能賞臉是在下的福氣,快,快拿寶鈔來。” 謝明語氣間帶著討好,全然沒有了先前的張狂。 他強忍著襠下的陣痛,一瘸一拐地走到他右手旁的侍從前,接過幾張印有“大明通行寶鈔”六個漢字的紙鈔。 此時通行的貨幣還是大明寶鈔,朱元璋治下朝廷不許明間使用銀兩直接交易,不然被抓住是要被砍頭的大罪。一貫寶鈔最初時等於銅錢一千文或白銀一兩,四貫合黃金一兩。 朱元璋在位後期,大肆濫發寶鈔,導致寶鈔貶值極為迅速,到了此時建文元年,一貫寶鈔折錢不過一百文,到了明朝中後期更是徹底崩盤,幾乎是一文不值。 “這裡是五百貫,你且拿去,你那妹子以後就是小王爺的人了。” 謝明將手中數張寶鈔一並遞給了林舉。 短短半個時辰不到,先是北平都指揮使,北平布政使這等連名號都不曾聽過的大官,又是燕王嫡子太祖親孫,後麵又來了一批燕王帶甲親衛。 林舉不過一市井小民,何曾見過此等場麵,被驚得僵在原地,直到謝明遞過一摞寶鈔時,他才清醒過來,雙手顫抖著將那筆墨似乎還未乾的賣身契朝朱高燧遞去。 “這賣身契周大哥暫且替我收下,此事既然已經解決,我也就不多留了,稍後還要給母親請安,我先走一步。” 今日此事有些太過招搖,違背了朱高燧平日裡的低調原則,眼下這節骨眼上又是多事之秋,莫說他自己了,就是他爹朱棣的處境也是危機四伏。 此間既已事了,他也不願多留。 言罷,朱高燧朝著周毅與其身後的幾位甲士拱了拱手,便輕拂衣袖,轉身徑直走去。 “小王爺,你……” 立在原地的周毅苦笑一聲,看著朱高燧的背影,表情頗有些無奈。 這燕王府小王爺什麼都好,平日裡對他們這些侍衛也是禮敬有加,隻是這隨性散漫的性子讓他們屬實有些束手無策。 至此一切塵埃落定。 “這妹子倒是命好,竟是入了小王爺的眼。進了燕王府,那以後可是吃喝不愁了。” “嘿,這可說不準,這燕王如今可是……” “你可是找死不成,這話豈是可以說得的!” “是我多嘴了,該打該打……” 人群竊竊私語,此事反轉之快讓人感覺有些荒誕。 臺上跪立的少女臉色仍極是蒼白,短短半刻鐘,她的人生已發生了多次轉變,無論是那中年富商、官宦子弟,還是最後出場的小王爺,都是難以想象的大人物。 但是對她而言,卻無區別。 娘說過,男人都是一個樣,都是惦記著她的身子罷了。 她心中不禁泛起一抹苦澀。 隻是不知為何,那小王爺至始至終都未曾多看自己幾眼,而且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與其他人明顯不同,沒有那般令人厭惡的情緒。 少女清麗的眉眼間浮現一抹惘然神情,怔怔望著朱高燧離去的背影,極好看地皺了皺鼻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披甲侍衛帶著那賣身女子離去之後,圍觀的眾人這才漸漸散去,不少人離去之時眼中仍有難掩的激動,想來今日的見聞將成為他們日後與家人好友的吹噓談資。 ----------------- 潯陽樓是北平城內最為知名的酒樓之一,樓高三層,雕梁畫棟,搭配栽種著的綠竹,環境極為宜人。在酒樓中央大廳還設有戲臺,三樓客人均可看戲,此樓集餐飲娛樂為一體,在北平城內極受達官貴人的青睞。 二樓往上是雅間,與樓下相比少了喧囂,清靜雅致了許多,裝飾也是明顯上了一個檔次。能在三樓雅間消費的大都是腰纏萬貫的商賈或是本地官員豪紳。 此時,三樓的一處天字號雅間內,謝明與張钜臉色都極為難看。 謝明吐了口口水,恨恨道:“呸,晦氣,這朱高燧讓你我兄弟二人丟了臉麵,真是可恨!” “依我看,這小子就是故意藏著給我們下套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若是早些告明你我,憑他小王爺的身份,不就是個女人,便是送他又如何。” 謝明一臉憤恨,右手緊緊握拳,目光裡流露出怨毒和仇恨。 長桌對麵坐著的便是張钜,也是一副橫眉瞪目,咬牙切齒的模樣,然而就在下一刻,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眼中一道精芒閃過,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裡滿是暴戾。 “今日且讓他囂張,這小子也許還不知道他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謝兄你難道忘了我爹與伯父調任這北平城的目的?” “燕王又如何,周王與齊王已被廢為庶人,不日就要輪到他燕王朱棣!” 洪武三十一年(1398)閏五月,明太祖朱元璋崩,年七十一。隨即,皇太孫朱允炆即位為帝,同年七月,建文帝削周王朱橚,廢為庶人,四月初又廢齊王,將其全家軟禁在南京。 近期朝廷欲廢湘、代兩位親王的傳聞早已甚囂塵上,如此急切、毫不掩飾的削藩之舉在歷史上也是極為罕見的。 作為藩王中威望最高勢力最大的燕王,自然是這場削藩風波的核心,此刻燕王朱棣稱得上是危如累卵,形勢對他極其兇險不利。 想到此處,謝明折扇一展,嘴角微微噙起一絲冷笑。 “不錯,我爹正是奉聖上旨意來此節製燕王,眼下燕王軍權已被移去,不過是俎上魚肉,隻等聖上一個旨意便可將其拿下,到那時......” “嗬嗬,朱高燧當你被貶為庶人之時,不知你是否還能像今日這般平靜。” “今日之辱,他日必將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