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巴拉與雪地公主 其3(1 / 1)

嚴酷的風雪把臉凍得硬邦邦的,細小的冰碴順著氣流襲擾著孤獨行走在暴雪中的旅客。   危聳的山巒之上,幾個黑影彌散在如霧一般的流雪中,他們緊緊靠著山崖,帶著馬匹與充足的糧食試圖繞過塔索克湖,穿越迪亞斯洛山脈,直插帝國的最北部。   “斯派克!你他娘——呃,你還認得路嗎?”一個身上裹著許多雜亂獸皮,肩扛著一把大得誇張的三刃利斧的傭兵正盡量收縮著自己粗俗的語氣。   他的眼神不時飄往隊伍的正中央,懷著畏懼與尊崇望向那位來自聖城的邊境伯爵,然而依舊抑製不住地怒罵起這不稱職的向導。   “就快了,大人。下雪了,有些路太危險,我們得繞著走。”戴著狼皮氈帽的向導明顯不滿地回瞪了那滿腦子豬屎的傭兵,繼而殷勤地繼續對馬背上的嬌小少女解釋道:   “再轉過前麵的彎,您就能居高臨下看到圖盧姆鎮,當地人叫這裡“額索圖”,意思是天使逃生之處,連我也有好幾年沒來過了。”   而他沒敢說出口的獻詞是:“現在,另一位美貌的天使降臨了。”   “嗯。”少女用微弱的鼻息輕哼了一聲,旋即側過半個腦袋,看身旁的老者並無反應,於是兩腿微微發力,身下的雪馬駒便輕快地小步跑向前方。   一直到了懸崖的盡頭,想象中飄落著美麗雪花的小城卻並未出現,那隻有殘垣與被雪掩埋的瘟疫,曾經繁榮的邊境集市隻剩下了些許頑強生長的雜草與那些不請自來的野獸。   然而沒有人驚訝,也沒有人惶恐,眾人很快便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無奈地嘆了口氣,少女帶著些期待落空的失落憤憤抨擊道:“瞧啊,朗格多克爺爺。宮庭裡的學士們常常對我說:   自從有了文字,一個好點子、一個好思想乃至一個優秀的魔法就終於不必伴隨著想出它的人一同殉葬,而是千百年流傳下來,讓國家去把知識的力量積累,這是人類最大的進步。”   “可現在,”她生氣地向前揮揮手,帶些嬰兒肥的嫩臉不滿地撇了撇,指向了眼前毀於戰爭與瘟疫的圖盧姆鎮,“人類自己也在成批地消滅自己的流傳與文化。等到什麼時候毀滅的速度大於創造,那文明也就完了——我看這樣的趨勢是越來越近了。”   那負責守護的老者則嗬嗬笑了兩聲,隻當是小女孩任性的言論。   “停——一下,麻煩您們幫——”幾道喊叫聲不知從何處傳來。   直到老者與少女最先回過了頭,其他人才後知後覺般一齊轉過腦袋,遙望向了遠方隱沒在茫茫風雪與斷壁間的黑點。   “很敏銳的感知。”朗格多克點點頭,不知是在贊賞旁邊的少女還是在很遠處便發現自己這一行人的......從魔法反饋來看,還是個年輕人。當然,這也有他刻意沒有收斂氣息,想要看看是否還有幸存者殘留的原因。   雇主與傭兵們就這樣在數不清的流星一樣的雪的軌跡下靜靜等待著對方的到來。   這雪像梨花,又像杏花,有那麼一瞬間,名為蒂安塔的少女以為自己真的聞到了花香,自己坐在花兒圍繞的風間,兩手輕輕抬起,就仿佛有什麼從指尖溜走。   她感到湮沒在雲雪間的太陽正極力構建出一種銀白的,結合出仿佛月光一樣的溫柔氛圍,於是受到指引一般,由命運支配的蒂安塔對一路小跑到近前的少年給予出了笑容,一抹濃厚的淺笑。   “站住!”兩名傭兵隨手揩了揩鼻涕,接著便騰地拔出了明顯帶有北國特色的月牙一樣的彎刀,盡責把這位突如其來的“客人”攔在了安全距離。   被攔截的少年此刻也並不反抗,微微喘著白氣,隻是定定地望向那張微笑的臉龐。遠遠地,他便看見躲避陽光的雪花放肆地在她修長的指尖跳動,幾縷銀白色的灰質發絲親昵而又諂媚地依偎於白皙又帶些幼態的臉頰,旋即由眼角處被輕輕撥開。   等到那傭兵實在按捺不住,不耐煩地問詢時,少年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這才把目光從對方淡紫色的眸子移開,於是磕磕絆絆地把雙手舉起,示意自己並無惡意。   在場的幾名傭兵與向導當然不以為意——他們在第一次見到蒂安塔時,也許還要更加失態。他們所在乎的顯然還要是另一件事:   “你做了什麼?身上哪來的這麼多血?你叫什麼?從哪來?”   麵對這幾個兇神惡煞的傭兵,少年的姿態卻明顯未變,他用著一種頗為輕鬆甚至帶了些搞怪的腔調回答道:“慢一點,傭兵先生——這麼多問題,聽不清對我們可都不好。”   “先從哪說起呢?嗯,我叫諾維爾,從南方來,這諾裡口音還算純正嗎?當然,你們的雪地口音倒是很不錯。我猜是附近的人。”   “至於這些血跡,”他打了個哈欠,指了指自己從上個有人的村落裡買來的羊絨大衣——其實更像長袍——繼續說道:“如果我說這來自一隻不長眼的阿爾瓦杜鳥,它襲擊了我們,並被我殺了,你們會相信嗎?”   蒂安塔盯著對方那件幾乎染滿了血跡的衣服,腦袋裡不知在思索些什麼。“先把刀收了吧。”她如此吩咐道。那兩名傭兵便聽話地放下了手臂,然而依舊沒有將它放入刀鞘——他們這行就應當比雇主小心得多才是。   “不可能,這種鳥性格溫順,很少會襲擊人類......而且你真的能殺掉它——您是法師?”先前的向導先是反駁,隨後又是驚訝地質疑著,少年頗為清秀又帶些英俊的麵容似乎實在讓人難以聯想到同等的實力。   “這隨你們,也許是這周圍沒什麼食物了,它死了,所以不重要......”諾維爾此時再一次看向了那位嬌小又地位尊崇的少女,“阿爾瓦杜鳥的眼球是很好的魔導材料,心臟則能夠提供大量魔力供能,羽毛做出的飾品同樣珍貴無比。如果這位,大人,”他頓了一下,目光瞥向隊伍裡唯一的那匹白馬,語氣中帶了一絲懇求,“您若是願意接受這份禮物,那真是最好不過。隻是我把它落在了營地裡,還需要您親自動身去取。”   “哈,你以為我是什麼小白兔嗎?”蒂安塔嘴角微微揚起,活脫脫像隻逗弄獵物的狐貍,言語間的揶揄洋溢在表情中,“你往籠子裡放點吃的,我就乖乖跑進去?你不如直說,要幫什麼忙,要乾什麼,彎彎繞繞的。我是你的同伴早就等不及了。”   她說話時,總把兩個詞之間的音調合並,連讀在一起,說完一整個句子時,尾聲也總會提高一個音調,十分俏皮地翹起來,像在唱歌一樣。語速雖然很快,可一點不模糊,每個單詞都要很清晰,真不知道是怎樣說出的。而與諾維爾的慵懶語氣不同,對方的語調顯得相當豐富,於是無論是責怪或是興奮,細細聽便能猜得到。話語間的刁蠻往往也難以掩飾。   得到首肯後,諾維爾便終於不必理會這些傭兵,他確認了對方的態度,直接解釋道:“是,我尊貴的小姐。我和我的兩名同伴受人囑托,要向北尋找到阿拉貢內斯夫子爵。但作為南方人,我們低估了這裡的極寒。我的同伴因此生病了,就是那樣一會冷一會熱,身上還很燙,我們那裡叫做陰病。”   他再次看向了麵前俊俏的雪馬駒。   說是馬,卻無法與其它的馬種進行繁衍,因此許多學者都傾向於把它作為一個單獨的物種研究。雪馬的腿很短,哪怕在冰雪裡疾馳都相當穩固,幾乎不存在底盤不穩的問題,而它還有一雙寬大的腳掌來幫助它在鬆軟的雪地裡更好行走。除此之外,它的後腿要比前腿長上那麼一截,因此同樣能夠適應山路上的行走。在雪地,這就相當於沙漠裡的駱駝,隻是它們繁殖能力實在低下,又大都生活在雪山中與貴族的莊園裡,因而價格貴得離譜。   “我們買了一張地圖,本想讓她在圖盧姆鎮修養,卻沒想到這裡——”他指了指身後,“成了這樣。”   “你們怎麼能這麼魯莽?在邊境,誰又敢保證鄉鎮能長久存在呢,逃亡是常有的事。”蒂安塔皺著眉頭數落著,夾了夾胯下的馬匹,一行人便跟著諾維爾行走在了廢墟中。   “是,我們現在知道了。所以希望借用你的雪馬。”他苦笑著,言語間充滿了自責。   “所以我還要停下來幫你這魯莽的家夥,我又不缺那隻鳥。我可不認為你那位同伴還掌握得了方向,希望她不要太重,這會把馬壓壞的,真是......”她隨口抱怨道,氣勢上好像總不服輸。“說起來,阿拉貢內斯夫我倒是知道,我們的目的地——嗯?好像也是那裡。”   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都是一副後知後覺的模樣,“這麼說,您是,蒂安塔小姐?”   “嗯。”對方努力繃著臉,用悶悶的聲音做了回應。   諾維爾隨即拿出了一塊印有蒙彼利埃公爵徽記的令牌,而朗格多克竟在對著那塊令牌微微行禮。   “瓦爾多裡大公要我們找一個叫蒂安塔的人,和那個人一起去邊境的領地......”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氣氛一時有些尷尬,眾人沉默走著,用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向被惡劣天氣模糊的視線行進。   “我們到了。”諾維爾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敲了敲門。在一陣陣刺耳的嘎吱聲中,一個陳舊、腐爛的房屋呈現在了人們眼前。   屋內並不溫暖,正中央還生著火,靠墻的邊緣處堆放著許多烘乾備用的木材,許多開裂的縫隙都被某種膠狀的物質填堵,勉力維持著風雪的侵入。火堆上的水桶正架烤著幾摞雪塊,一名看起來像是個中年人的少年正端著水杯,一點點地偎給那個生了病的少女。   蒂安塔也提了提長裙的裙擺,又裹了裹寬大如同毛毯的袍子,她把領口收緊,貼合著那些細密的絨毛,幾乎要把自己覆著灰白色頭發的腦袋整個藏進去。於是繼續用她那連貫翹起尾音的歌調嘟囔著:“真虧你能找到這麼完整的房子。我是來要禮物的......你答應好了!”   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屋內,沒什麼人顧得上扶她下馬,她便隻好自己跳了下來——馬腿短大概是蒂安塔最看重的優點。   “羅伊,薇薇安的情況好些了嗎?還是那樣燙嗎?”   哪怕是拉茬的胡須與略微顯老的麵龐——或者說,穩重——都沒能掩蓋的了被叫作羅伊的少年的焦急,他急得快要跳起來:“一點都沒好轉,薇薇安嗓子很痛,好像被用針刺了一樣,她喝不下去水......怎麼樣,這麼多人總會有辦法吧?你找到藥材了嗎?”   傭兵們此刻都守在了外麵,蒂安塔算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人。   “唔,先別吵!”製止了羅伊的慌亂後,她又轉頭詢問起了正添著柴火的諾維爾:“有嘗試用過治療魔法嗎?”   “不行,我不擅長這類法術,能做的也隻有轉化一些膠狀物填補縫隙。強行使用的話,薇薇安的身體承受不住,好的是病,壞的——”諾維爾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而另一旁的羅伊則充滿希冀地看向了身後的老者:“您一定有辦法救她,求您幫幫我們吧。”   “既然是元帥的客人,這是我們的失職。還請您騰一片空地出來,嗬嗬,這算是北地人最實用的魔法了,還請稍等片刻。”話還沒說完,朗格多克便已閉上眼睛,擁有蒼老皺紋的手不斷彈起又落下,食指上那枚鑲嵌著晶紅色寶石的戒指散發出綠色如霧一樣的粒子,它們不斷湧入薇薇安的身體,配合著老者的法術為她修補起脆弱的身體。   “怎麼樣,沒問題嗎?”羅伊站在一旁,依舊滿臉擔憂地問道。   “放心,以朗格多克爺爺的“醫術”不會有什麼大礙。治好後依舊會很虛弱,但和生病沒關係,需要找個村子靜養幾天——正巧我們還順路。”她在“順路”二字上下了重音,又擺擺腦袋,搖落了融化的雪水,“你覺得我更需要魔力,還是飾品?”   諾維爾連忙打起圓場:“都是誤會,這難道不算一種另類的緣分嗎?阿爾瓦杜鳥嘛,我隻是擔心放在一起會引來它的同類。一會就給你取來如何?”   看到兩人插科打諢般聊著,羅伊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一些,向那位朗格多克冕下表達感謝後,他安靜下來,默默看著薇薇安的臉,想象起她擺脫病魔恢復活潑的樣子。   一直等到雪停,兩行人便匯合到了一起,打算即刻啟程,趕往有人的村鎮。   蒂安塔讓不便行走的薇薇安坐在了她的前麵,自己則在後麵拉著拴繩順便抱住對方以防她昏睡時摔落。也許是馬鞍足夠大,也許是兩位少女的分量實在算不得什麼,因此並不擁擠。   好軟。這是蒂安塔對薇薇安的第一印象,還沒等在少女柔軟的身體沉醉上一會,她便緊接著發現了第二個問題:自己太,不,薇薇安太高了,她什麼都看不見。   “我看不見東西了。”她委屈地叫道。   “也許該讓人為您牽著馬。”向導斯派克立即附和著,接著便後退了幾步——他可不會蠢到認為自己有這個資格。   此刻的羅伊一門心思倒全在薇薇安身上,因此竟也搶先一步:“我來——”   “希爾德先生,我看不見。這可怎麼走?”   無可奈何的諾維爾隻得走上前,看了看從粗大鼻孔中撲哧地哼著白氣的雪馬,附在它的耳旁輕聲耳語了幾句,那雪馬便順從地低下頭,任由對方牽著自己。   這時周圍的幾名傭兵都沒憋住笑了出來。於是蒂安塔也跟著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弄的諾維爾有些莫名其妙。   少女帶著幾分陰謀得逞的興奮示意一名叫魯文的傭兵解釋道:“在我們這裡,當對方要求你幫她牽馬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果你當場答應並立即付諸行動。那麼,哈哈哈,這就被看作你同意向對方效忠。不過這對你也是好事嘛。”   “那麼,諾維爾,你該叫我什麼?”少女仍舊興奮,滿臉得意的樣子,似乎對自己的小陷阱很是滿意。   諾維爾則又一次打了個哈欠,默默翻了個白眼,接著無奈說道:“好好好,向您效忠,公主殿下。”   “喂,我可不是什麼公主。”   “您是雪地的公主。”他突然回過頭,一臉認真地看著對方明亮隻帶了一點憂愁的淡紫色眸子。   “......你怎麼老打哈欠,昨晚沒有睡覺嗎?”   “算是吧,我昨晚在夢裡學習。”   “這麼說,我晚上也很勤奮。對了,你對我的馬說了什麼,它正常可不會聽別人的話。”   “吃的嘍,我告訴它,乖乖聽話,今晚加餐。”   “這可不行,它都多重了。不對,它聽得懂你的話?”   “我有精靈族的血統。”諾維爾一點兒沒打算隱瞞。   蒂安塔倒是沒感到驚訝,而是繼續說道:“據說雪塞氏一族便是極少數能與人類繁衍的精靈種族之一。”   “嗯。”   兩人就這樣隨意地閑聊著,到後來蒂安塔便把那毯子一樣的長袍往她和薇薇安身上又裹緊了些,頭又埋下去,似乎是困了。四個傭兵跟在隊伍後麵,輪流扛著阿爾瓦杜鳥未經處理的屍體。當然,慷慨的女伯爵追加了銅塔克給他們。   他們要在夜晚到來前趕往塔塞村,而馬上的兩名少女早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