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車站下來,炙熱的陽光無情地拷打每個自信的、年輕的麵孔。欄桿上的爬山虎嬌翠欲滴,這世間無處不在散發她的生機勃勃。 晨楓不敢抬頭看向眼前的陽光,以前他就沒有這麼做過,現在也不會。來到這所高中的三年裡,他似乎早已慢慢失去了“抬頭”的勇氣。 就這樣,眼前的碎磚地變成了長磚地,最後變成了瓷磚地。 進入教學樓的瞬間,黑暗籠罩了每個人的身軀,就像徹底將他們吞沒了一樣,而這正是晨楓所享受的。 “哇,好涼快。”他又這麼說道。 穿過漆黑的一樓大廳,便再次回到乾熱的天地間,所幸他離科技樓也不算特別遠了。 科技樓,是高中校區專門留給高三年級學生的,一整棟樓都隻有高三學部的學生在進行著緊張刺激的復習。所以當還是高二年級的晨楓通過主樓與科技樓在三樓間的長廊“眺望“科技樓的三樓走廊時,他隻能感受到陰冷,嚴肅。 而如今的科技樓內,一花一木,似乎都透露著輕鬆愉快的氣氛。 晨楓推開一樓的鐵門,轉身進入電梯間。今天很幸運,即使在一部電梯已經維修了的情況下,都沒有人和他搶這僅剩的一部電梯了。 晨楓百無聊賴的看著電梯的顯示屏,從五樓一直到一樓,中間並未停留。而當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迎麵而來的熱浪幾乎讓他失去了進入電梯的勇氣。 那僅存的一部電梯是外置的,也就是說電梯間是在教學樓外側的。一到夏天,純玻璃包裹的電梯裡可以蒸熟每個為了未來的生活而奔波的高三學生。一旦觸碰到裡麵的金屬扶手,便會立馬彈開,反應不要太快。 過道的燈沒有開,或許是學校為了省電而那麼做的吧。 “是這裡了。”晨楓輕嘆一聲,推開了那扇木門。 曾幾何時,人聲鼎沸的教室,隻剩下了在夕陽餘暉中才能看見的空氣中的塵埃。它們靜靜飄蕩在那個空間裡,依附於化學實驗室的玻璃門上。 “畢業證書………在哪裡呀?” 筋疲力竭後,晨楓一屁股坐在了化學老師的座位上。她的座位幾乎是所有任課老師中,最柔軟舒適的了。每每有機會時,都會有去答疑的學生偷偷“體驗”一把………他們幾乎完完全全陷入其中了。 燈光下才顯現的塵灰,猶自飄落了,它們在辦公桌上積起薄薄一層。隻此一點便使晨楓嫌棄得不肯將雙手放置於此。 在禮貌性地向老師詢問過後,晨楓在昏暗的教室裡打了二十分鐘的遊戲,之後才收到老師發來的消息。 “嗯嗯……好的……謝謝老師。” 於是又忙活了半天,滿手黑灰的晨楓終於在教室後方的實驗區的某個角落找到了一個箱子。打開箱子,翻開一些雜物,他找到一個袋子。而袋子裡,還有僅剩的幾張畢業證書。 離開了教室,晨楓到隔壁衛生間的水池那裡洗手。抬起頭時,他看向鏡中的自己,一襲黑衣,快要和室內的黑暗融為一體。曾幾何時無比熟悉的轉角,此時在他的眼中也是神秘莫測的。 “我真是……”他欲言又止。 罷了。 推開教學樓的大門,卻已不見斜陽的蹤影。幽幽的蟬鳴,以及還未點亮的路燈,仿佛將如今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要顛倒,成為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區域:一個新的世界。 晨楓照例前往那個車站等車,在熱浪翻湧的空氣中,滿懷更加熾熱的目光,望向遠處的那個丁字路口。 “………”後方傳來了腳步聲。 他並未轉頭。 這樣的時刻常常會出現在晨楓的身邊。“無非就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來此等車嘛”,這是晨楓一直以來的想法,再加上他本就內斂的性格,似乎一切都說的通了。 故而每每遇到這樣的時刻,晨楓都會陷入一種近乎自我陶醉的境界,以此杜絕與身邊的世界的接觸。 遠處終於泛起一個紅點,晨楓知道,那應該是班車的提示燈,而模糊鏡片中顯現出來的,貌似就是回家的那趟班車。 於是,原本癱軟倚靠在欄桿上的後背終於支棱了起來。 “那個,晨楓?”一旁突然問道。 “嗯?”晨楓疑惑地轉過頭去。 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短發猶如浮雲一般靜靜地隨風搖曳在小小肩膀上,休閑的運動服外套完美地與寬鬆的牛仔褲契合,溫柔正如她的言語一般。 “哦,是你啊,汐同學。”晨楓認出了她,是數學班的同學,汐蕓。 同樣也是語文、英語、化學、物理班的同班同學。 一個對於晨楓來講無關緊要的人物。 不過由於很少與女同學私下裡說話,晨楓還是有些緊張,以至於耳根處微醺,後背莫名有潮濕的感覺。 “嗯…你要坐車去哪裡呀?”她問道。 “哦,我回家…” “哦哦,好吧。” 相對無言。 轉瞬間,班車已靠近站臺,晨楓向前走出兩步,示意班車停下。 “再見。”晨楓僵硬地轉過身去,卻連視線也不敢直直地看向眼前的那個人,局促地上了班車。 “再見。”汐蕓也禮貌地回道,隻是相比晨楓的心不在焉,她的言語中則充滿了從容與優雅。 晨楓還是找到了靠近車窗的座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珍惜眼前看到的每一幀畫麵,盡管他們始終如一,盡管他們唾手可得。晨楓對待他們就仿佛這輩子隻能再欣賞他們最後一眼一樣。 而今天,他再次在車窗外,看到了她。 昏黃燈光下那張若隱若現的緊致臉龐,此刻似乎也在幽幽地看著他。 晨楓急忙收回視線。 “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她開心地笑了。 真的很開心。 街邊霓虹燈熾熱的眼神,兩三情侶興高采烈的臉龐,猶如漫天繁星般地點綴在車窗的映影中。晨楓難得享受此種斑斕且平常的畫麵,畢竟年齡確實不小了,對於早已浸泡在這個世界不可承受之壓中的“年輕人”,心性浮躁是難免的。 所以,有如此平靜的心情的時候是十分難得的。 但此時此刻,晨楓的內心除了平靜以外,竟還與此同時縈繞著一絲困惑。 “那個……汐蕓?” 她為何如此做? “當然我是說……我與她貌似在學校時也不是特別熟絡吧,可今天的她卻主動向自己打招呼了……真是搞不懂了。” 晨楓一邊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邊不顧一切的自我內耗。 “啊,莫非……”一想到那種可能性,即便在人前裝得再文質彬彬,沉穩厚重,晨楓也無法保存先前的淡定。 “歪!你過馬路不看路的啊!”突然的怒喝聲迫使晨楓從幾乎下頭的境界中脫離了出來,回到了現實。 想趕鴨子般快速地跑到馬路對麵後,晨楓幾乎不再猶豫,向家的方向走去。 轉角,進入了小區的道路。昏暗且破敗的墻邊,依舊有少數民族的大爺在那裡買燒烤。簡陋的燒烤攤上,一隻瑟瑟發抖的老舊燈泡,是那條小道中微光的來源。 “就這些吧,老板。”晨楓挑好了幾種烤串,交給了老板。 一陣寒風吹過,刺骨的寒意竟然瞬間便使他的渾身顫栗……盡管這條道路是在風口的,但畢竟是夏天,為何會如此寒冷? 正在納悶著的晨楓鼻尖一冷,校服外套上那晶瑩的一點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莫非……怎麼可能!” 在熱辣似火的夏天,晨楓的校服上落下了一片雪花。 晨楓猛地抬起了頭。 原本深邃無垠的漆黑夜空突然出現了許多隨性飄落的雪花。它們仿佛吸盡了世間一切的聲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即使它們觸碰你的肌膚,融化在你的手心,都不會發出半點聲響。 它們仿佛帶你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晨楓是喜歡下雪的。 對於一個需要時不時有一處極盡安靜純潔的空間的人,下雪之時無疑是上天賜予他的黃金時刻。他喜歡在雪夜獨自一人踩著新生的雪花。每踩一腳,便覺得自己離那種境界越來越近——那種羽化登仙的境界。 然而此刻,他的內心,惶恐大於欣喜。 “這種有違世間規律的事是不會發生的!” 晨楓以為自己瘋了。 他拽起裝有烤串的袋子,一路飛奔,回到那熟悉的單元門,直接拉開了破舊的鐵門,坐上了電梯,抵達了家中。 “老爸,外麵怎麼下雪了!” 父親一臉疑惑地看著眼前穿著夏天短袖襯衣的兒子。 “十二月份了,可不下雪嘛………你怎麼穿那麼薄?”父親哭笑不得地問道。 “什麼十二月呀?”在晨楓看來,此時正在七月的盛夏,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你怎麼………糊塗了?還有,你的書包呢?” 父親的接連發問使晨楓懵圈了。 他連忙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查看上麵的日期。 正是十二月,而且是“去年”的十二月。 不對,明明二三年了,怎麼這裡顯示的是……二二年? 他不相信自己最終還是回到了那個對他而言彌足珍貴的時期。隻是想到自己可能還要再麵對一次高考,晨楓就再次陷入了迷茫的痛苦當中。 他一夜未眠。
燈光 塵灰 那裡是她的笑顏(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