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間,一片偶有鳥鳴獸吼的山間景色展現在眼前。巍峨的群山環繞,蒼翠的樹木擁抱著太陽的光暉,在地上倒映斑駁的影子。 微風襲來,傳來陣陣鬆濤的輕柔吟唱,仿佛是大地在述說著千年的故事。 此刻,一個背著背簍的少年卻無心欣賞,反而覺得日頭酷辣,他僅抬頭朝天空看了一眼,然後朝樹影裡挪了挪,低下頭來繼續尋找著什麼。 他仔細翻找腳下的雜草叢,一抹圓形紫紅吸引了他的目光。倒卵圓狀的紫紅瘦果上布滿稠密的白長直毛,這是一株蒼術。 他露出笑容,將藥草連根拔起,將泥土甩盡丟入背簍中。掂了掂背簍裡的藥草,今天的收獲頗豐,他坐在樹影裡的石頭上,一雙沾滿泥土的小手揉捏著小腿,略有閑暇的少年看著遠方。 少年姓黃,名思應,青瓦鎮普通少年。 這是一處遠離朝廷的偏遠小鎮,被歲月的長河深深嵌入大山之中。周圍峰巒疊嶂,仿佛是巍峨的屏障,將這片小鎮與外界隔絕。 高峰之巔,雲霧繚繞,天氣極好時能看到峰頂覆雪的美景。 除了小鎮所處的位置會隨著四季的變化而變化,其它大部分地方一年時間都保持著一個季節。 峰頂常年覆雪,山腰間四季長青,越往下,植被的顏色就越青翠。好像一年四季都被釘在這片看不到盡頭的綿延山川之中。 朝廷的喧囂似乎無法觸及這裡,隻有風聲、鳥鳴、獸吼,和山穀間傳來的潺潺流水聲,交織成這片小鎮獨有的寧靜旋律。 一條名為磚瓦巷的地方,巷路天晴時凹凸不平,一下起雨來泥濘不堪,凹下去的坑裡注滿渾濁不清的泥水後如同一個個陷阱,不踩下去,永遠不知道“水漬”有多深。 黃思應朝雙手哈口氣推開了門。冰冷的冬風刮過少年的臉龐,鬢角的長發隨風而舞。清晨的陽光並不毒辣,滿地的白雪也並不寒冷。 少年提起門邊背簍,踏著草鞋出門而去。 兩座墳前,少年抓起一把雜草當掃帚,清理積雪殘葉,以及一些枯萎的雜草。依次擺好祭品,他在一旁燒著紙錢,少年輕聲喃道:“爹、娘,孩兒來看你們了。” 山風拂麵,似是回應。 山巒間銀裝素裹,大雪壓不倒的青鬆依舊挺直,鬆葉青翠,與雪、與旁邊的梅花相得益彰,是一幅絕妙的冬日山景。 少年臨時起意,決定摘幾隻梅枝放到墳前。在他回來時,一個看似窮困潦倒、五短身材、滿臉胡茬的中年男人正在拿起祭品大吃大喝。 少年不言,這些祭品是他秋末挖草藥換錢買來的,祭拜完還要拿回去吃。但,少年不言。 中年男人酒足飯飽,將杯子放回墳前,打了個飽嗝抹了把嘴,方才轉過頭看向少年悠閑地說道:“小子,謝謝你請客,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咱記下了。” 少年沒有回話,中年男人也沒有要等他開口的意思,自顧自地接著說道:“咱排行一十,名就一十,咱不會白吃你的。” 說罷,他解開斜挎在背上的長劍放到墳前:“這是咱的劍,足以抵過這餐飯。你要拿去賣也好,或者丟掉也行,反正它已經是你的了。” 少年緊緊握著梅枝,仍不言語,這是獨屬於少年的,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謹慎。 少年背脊如山間的青鬆般聳立,大雪無法壓彎他,大風無法刮倒他。 自稱一十的中年男人不在意少年的沉默,嘴角帶著笑意,溫和地說道:“你可以帶咱去鎮裡嗎?” 少年點了點頭。 天空飄起點點雪花隨風舞動,猶如冬日的精靈。雪景裡一大一小的身影並肩而行,一十身裹蓑衣頭戴草帽,背簍少年懷中梅枝換成了劍。 一十不像其表麵那樣看起來沉穩老實,反而是一個極為熱絡的人,也有可能是吃飽喝足後興致高漲,這一路走來他嘴就沒停過。 “到了。”少年打斷正在說話的一十,指了指前麵說道。一十循著少年的指尖看去,一座座落在深山之中的城鎮映入眼簾。 青瓦鎮座落之處地勢平坦,四周群山環繞像是一處與世隔絕的人間仙境。 歷任朝廷都曾嘗試開辟道路,打通青瓦鎮與其它城站的節點,但這大山像是有脾性一般,不管在哪兒開路,總會遇到各種意外因素導致道路完全無法使用。 最後每一個朝廷都將計劃擱置,不了了之。 小鎮外來客不多,基本都是生意人,山險路遠,很少有除了朝廷和商人之外的人到訪。 小鎮裡還有兩三百萬原住民,雖然不是全都見過,但看這中年男人的落魄樣,不可能是春風街或者青石巷之類的富貴人家,也不可能是來做生意的商人。 而磚瓦巷的居民少年大都見過,印象裡並沒有漢子的模樣。 少年朝一十遞出了劍,說道:“劍還你。” 一十略感詫異,接過劍,回道:“東西給了你就是你的,這是抵你那餐飯錢的。” 少年扶著背簍,搖了搖頭回道:“那些酒食不值這麼多錢。” 一十瞇了瞇眼,後又大笑道: “哈哈哈哈,既然你不想要,咱也不強迫於你,日後你若外出遠遊,遇到惹不起的人物可以喚咱的名,雖然不能保你不死,但咱要聽到傳聞,定會幫你報仇。” “黃思應,你什麼時候給自己找了一個野爹呀?” 一十話音剛落,一句尖酸刻薄之語從耳邊響起。 旁邊一顆枯樹上蹲著一個身穿棉襖的小男孩兒,比之黃思應大不了多少,他娘是磚瓦巷裡出了名季鳥猴,柯群更是癩蛤蟆生蠍子——一窩更比一窩毒。 黃思應沒有理會他,把劍交到一十手中後就轉身朝鎮裡走去。一十見少年不曾理會,自己也不出手,隻看了一眼蹲在樹上的柯群後便也朝著鎮子走去。 “他罵你你怎麼不還嘴?”一十快步走到少年的身邊問道。 “吵贏他又當如何?”少年停了下來,看著一十沒有回答,反而問道。 少年的眼神中有著不屬於少年這個年齡段的沉穩,通常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都會像剛剛那個娃兒一樣嘰嘰喳喳,要麼爬樹爬墻,要麼摸魚捉蝦。當然,不會像他那樣出口成“臟”。 黃思應雙親早逝,除了一棟能遮風擋雨的屋子,沒有留下其它什麼貴重物品,有也讓黃思應拿去換吃食了。 近四年來,少年毫不客氣的吃著百家飯,這不是少年沒有良心不記恩情,而是那些貴重物品的價值遠遠高於幾頓飯,少年心裡清楚。一些鄰居們哄騙少年,拿一點吃食打發少年。他沒有抱怨,否則可能連一點食物也沒有。 少年黝黑臉龐經歷過風雪洗禮,隱藏著一股堅韌,宛如山腰上,那墳前的梅花。不過這朵花仍是花苞,還未徹底綻放。寒梅迎雪綻,一劍萬古寒。 一十沒有接著說下去,反而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你想成為劍客嗎?” 少年搖了搖頭,雙手緊了緊兩根肩帶說道:“我現在隻想如何才能活下去。” 世上有些人在生活,而有些人在生存。一十沒有認為少年誌短,因為眼前這個少年生存都成問題,哪還有其它的想法。一十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寬慰少年,低聲說道:“不急不急,道阻且長,總有機會的。” 兩人不再言語,於城門處分開。磚瓦巷在城西,少年入城後朝西走去,突然像是想起有事沒辦的樣子,又轉身朝北走去。 折返的一十笑了一聲,這小子還挺謹慎,他懶得繼續關注少年,邁開腳步朝南岸街走去。 那一夜,南岸街一家藥鋪被砸了個稀巴爛。隔日,鎮子旁邊,山上的墳也給挑了幾座。這些事情少年後來才聽說,隻不過他已不以為意。 交年積雪,極寒。 少年翻出墻角的陶罐,取出裡麵販賣藥材剩下的銅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明天就是除夕,少年今年總算有餘錢去購買春聯和門神貼。少年心中湧動著期待,小心翼翼地將銅錢用布包好塞進懷中。 印象裡,父親在張貼春聯時曾說過:“新年之際,萬物迎春,浪子歸家。”雙親去世時,少年六歲,以為父母是離家的“浪子”,隻要自己能張貼春聯和門神,父母就會“歸家”。 集市上,春聯攤鋪的商販看著眼前盯著春聯沉思的少年,這是他第三次見到這少年郎,他忍不住開口道:“小子,見過你兩次了,要不送你一副?” 少年抬眼望向商販,眼中透露出一抹謝意,但他卻搖了搖頭,輕聲道:“謝謝你的好意,我今年還有點餘錢,可以自己買。” 少年不想接受別人的善意,一直堅持著等價交換,就像昨天上山祭祀時遇到自稱一十的中年男人。少年捧著他的劍走了一路,這劍就如同中年男人一樣,外表雖然用破布包裹著,可其重量卻遠遠大於尋常鐵劍。少年覺得自己收不起,或是收了,卻拿不住。 商販一愣,旋即哈哈一笑道:“那就不打攪你了,慢慢選吧。” 少年左看右看,最終目光停留在三副春聯上,這三副長度不同,大小也不同。他看向大漢,問道:“這三幅分別多少錢?” 商販樂嗬嗬地說道:“小的十錢,中的十五錢,長的二十錢。” 最終少年選取中間那副春聯,又選了一副門神,他從懷裡取出破布,又從破布裡仔細的數了二十一錢交到大漢手上。 商販看著少年單薄的背影,八字胡須下的嘴角隱藏著一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