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首,回暖。 門前張貼著春聯,門上張貼著門神,門角兩邊分別插著三柱香。桌上放置有三盤菜,一盤清蒸魚,一盤野蒜炒臘野禽,以及一盤香椿炒雞蛋,用臘野禽煎出的雞油炒,味道更香。去年秋末少年用藥草換置的銅錢購買了三隻小雞,花了約莫二十錢,可惜不小心養死了兩隻。 黃思應知道這個品種的小雞價格一般在三到四錢,他沒有跟雞販子力爭,最初黃思應遇到過類似的爭執也有反抗,但是沒有效果,那時的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商販敢這樣騙孩子的錢。後來他才明白,其它孩子家裡有大人撐腰。 不怕,春暖時,母雞孵出小雞,小雞再長成大雞,既可以下蛋,又可以賣錢,總能賺回來的,少年暗暗想道。但他不知道的是,雲英雞蛋孵不出小雞。 桌上還有三副碗筷,一副他自己的,其它兩副則留給父母,他曾希望這個世界上有鬼,這樣父母就能回來陪他吃飯了。 六歲懵懂,以物易食,七歲撿到一本關於草藥的書,原地等了幾天也不見有人來取,少年便帶回家去。他不識字,每一頁印著草圖,他大概能猜出來這是關於藥草的書。年少的黃思應早已知道藥草十分值錢,父親在時,時常需要喝藥,不然夜裡咳嗽,渾身酸痛難眠。 他想拿去南岸街找藥鋪掌櫃教自己識字,但此時的他已沒有什麼值錢的物品可以用來交換。身邊僅有一把兒時父親為自己製作的桃木劍,他還是想去試上一試。 看著眼前雙手捧著桃木劍請求自己教他認字的窘迫少年,藥鋪掌櫃情難自禁,笑了一聲,說道:“鎮裡學堂的教書先生學費最低僅是一束肉脯,這桃木劍材質上品,做工精良,我孫兒估計會喜歡,你不必拘謹,這劍我收下了,我便教你這本書上的字吧。” 藥鋪掌櫃翻開書耐心的指著藥草圖一一為他介紹,同時拿出對應的藥草給他看,最後還帶他上過一次山去摘草藥。 又告訴他以後上山若是看到藥草,可以摘來賣給藥鋪。少年知恩,後來摘的第一框藥草作為學費送給了藥鋪。 八歲饑不擇食,亂嘗藥草疼得死去活來,大病一場。九歲終於理解各種藥草的功效及價值,開始收集換錢攢錢。 窗外炮聲響,少年十歲滿。 他逐漸能夠靠自己生活下去,想到這裡,黃思應吃的很香,一塊臘野禽肉要多嚼幾遍,徹底享受完臘野禽肉上的鹹味才舍得吞下。用野禽油煎的雞蛋入口十分嫩滑,還帶有臘野禽特有的香味。清蒸草魚的味道也不差,夾起豎著切絲的薑蔥和一塊魚肉沾沾醬油再吃進嘴裡,簡直令人想要把舌頭都吞進肚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沒有花生油增香,要是清蒸魚兒剛出鍋時放上薑蔥,再淋上一勺熱油,這道菜的味道可以更上一層樓。但現在對少年來說,很好很好。 院門大開,一位不速之客到來。 這是那個自稱一十的中年男人,邊進門邊說道:“你說巧不巧,咱以一十為名,你今年也到了一十歲。而我恰好路過這條巷又遇到了你,這不是巧了嗎?” 少年沒有回話,麵無表情的去廚房打了碗飯,示意一十坐下吃飯。來者是客,不管如何來的,該招呼招呼。 一十大剌剌地在黃思應坐下,隨手把劍擱在長椅上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他取下腰間新別的橙黃葫蘆,又從包裹裡取出一對品相很高的白玉杯倒了兩杯酒,一杯遞到黃思應麵前說道:“新年怎能不飲酒?” 少年起身又拿來兩個杯子,把白玉杯中酒分裝,分別遞到兩副碗筷旁才回道:“父母曾說年滿十五才可飲酒,這杯就讓我父母代飲。”少年頓了頓又說道:“謝謝你的酒。” 一十不甚在意,飲完一杯接著一杯,直到將飯菜吃完。當然那兩碗放冷了的飯也沒放過。吃完也不管黃思應,躺在長椅上呼呼大睡。 黃思應嘆了口氣,收拾好碗筷關上門,又在一十旁邊燒了一爐炭火,輕聲回到房裡挑燈看書,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回憶著藥鋪掌櫃教自己的筆畫、讀法以及字意。閉上眼在心中默默勾勒。唯有在這時少年的心才更加平靜。 初二卯時,日出,大晴。 黃思應起床不曾見到一十的身影,桌上放著一隻酒壺,椅旁擱著一把長劍,地上尚有餘溫的爐子。酒壺下壓著一張紙條,黃思應識字不多,但能勉強認出來,紙條上寫著: “葫蘆抵今夜的飯菜,劍抵留宿。 咱曾說你若有朝一日遊歷江湖遇到危險,報咱名字的承諾也還有效,抵墳前的酒食。 不要覺得占了我便宜,對父母的思念無價。 記住了,咱排行一十,名就叫一十,我走了,有緣再見。” 黃思應默默收拾好葫蘆和劍,再看著那張紙條,突然小聲啜泣起來。 不多時,門外響起敲門聲,黃思應用些許破爛的袖袍抹了把眼淚問道:“誰呀?” 門外人回道:“我!你最好的好大哥!” 黃思應破涕為笑,來人名叫林盛和,也在磚瓦巷居住,大少年三四歲,總是自稱少年的大哥,但確實對少年也頗為照顧,他教會少年如何製作魚簍,放在河的哪個地方更容易捕魚。 還有捕捉野禽的陷阱,這種陷阱的做法也十分簡單,隻需要用到一根有韌性的樹枝或者竹竿、一根魚線,以及幾根小樹枝。 首先將魚線綁在長竹竿上,竹竿另一端插進土裡。魚線另一端打個活結,靠近竹竿的一端綁一根細長的小竹竿,在長竹竿邊上插兩根中指長度的短竹竿。 其中一根短竹竿上打個洞,橫向插入一隻細樹枝,用來卡住綁在魚線上的小竹竿,卡住後把小竹竿豎起來,再用另一根小竹竿橫在兩根中指長度的短竹竿上卡住,活結撐開,一邊掛在兩根短竹竿上,一邊用些許土蓋住。 把陷阱布置在河邊有野禽腳印的地方,兩邊撒一點米或捏成幾節的蚯蚓。野禽一旦踢到或踩到橫在兩根中指長度的短竹竿之前的細竹竿就會觸發陷阱,長竹竿會立馬崩得筆直,活結會因為竹竿的回彈力度牢牢纏住野禽的腳。過年吃的臘野禽就是這麼來的。 黃思應剛走到屋門口,火急火燎的林盛和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推開院門而進。 “哎呀~你怎麼這麼慢!今天我家裡搞了隻王八,你說它殘不殘,今年才剛開始就給我爹逮住燉湯了。” 林盛和疾步穿過院子,走進房門小心翼翼地把手中食盒放到桌上,甩了甩手說道:“哎呀~重死了!我爹說給你留了一點,我特地把我那份拿過來和你一起喝,今天咱哥倆兒把王八湯...那個...那個...” “言歡。”黃思應忍不住幫他把後麵的字補齊。 林盛和白了他一眼,嗤笑一聲說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隻是暫時沒想起來。” 林盛和不在意剛才的小插曲,像是一個不拘小節的江湖豪傑般,大手一揮:“去,拿碗來!” 黃思應笑了笑,轉身去了廚房拿碗。 “乾!”林盛和端起王八湯豪飲,不一會兒碗裡隻剩下幾塊肉來。他眼巴巴地看著正在小口啜飲的黃思應,後者明白他的意思,又往他碗裡倒了點湯。 盡管林盛和放慢喝湯的速度,依舊還是很快的吃完了王八的肉和湯。 黃思應正在慢慢品味,王八肉肉質鮮嫩,鮮美無比。吞下一塊肉,再抿一口湯,任其在唇齒舌間遊蕩後緩緩吞下,這更是極致的享受。 林盛和看著眼前吃得這麼香的黃思應忍不住又開始流起口水來。 黃思應憋了他一眼說道:“沒了,已經吃完了。” 林盛和尷尬地擦了擦口水,旋即又正色道:“男人吃飯將軍艦,女人吃飯慢吞吞,你吃得這麼慢像什麼樣子!” 黃思應沒有回話,把還沒有掛出去晾曬的臘野禽取下一隻,遞給林盛和說道:“這個拿回去吧。” 林盛和像是想起什麼,登時皺起眉來,說道:“你怎麼回事,這湯是我送你喝的,不是為了拿你什麼東西!” 黃思應沒有太大反應,仍是語氣平和地說道:“你不是說你是我大哥嗎?既然你送了我東西,那我也要回禮才對。” 林盛和剛想開口,黃思應打斷了他接著說道:“這是禮尚往來,不是和你交換。” 林盛和坐在長椅上抓耳撓腮,忽然像是靈光一現,他一拍手掌邊朝門邊快步走去,邊開口道:“那這樣,現在我是來你家給你拜年的,既然你要回禮,那就晚上提來我家。” 還未說完,也未等黃思應拒絕,人就已經跑出院門。 “就這麼說定了!”林盛和的身影和聲音都越來越小,他生怕黃思應追上來拒絕,等到後者快步走到門口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已經看不到前者的身影。 他無奈的笑了笑,順勢把臘野禽掛到院子裡的竹竿上,又折返回去取其它的肉乾。 晾曬好肉乾後,他取出一盆熱水擺在庭院,再從屋簷下取來一塊墨青色不規則長條狀石塊打算磨一下柴刀,準備明天入山尋些藥草。對於他來說,好日子可不是等來的,需要靠自己雙手去爭取。 他的柴刀材質一般,與尋常柴刀並無二致,可用這墨青色石塊磨過之後變得鋒利無比,也更持久,不容易生銹和變鈍。 黃思應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心無旁騖,隻有手上重復著磨刀的動作,以至於有人敲門他都不曾聽到。 在這寧靜而專注的磨刀過程中,他仿佛超脫出塵世的喧囂,身心融入這個微妙的儀式中。 門外一名腰間佩劍的少女穿著白色長裙,外披一件遮雨的棕色油衣,寒意未減,仿佛是從風雨交加的山川歸來。 少女約莫十二三歲,身姿宛如劍鋒,勻稱而挺拔,纖腰如柳,柔情藏於堅勁之間。 她輕輕叩響院門,如同冷雨打在寂寥的山穀。然而,門內並未傳來任何回應,隻隱有刀身擦過石頭的聲音。 少女眉宇間透露出一抹疑惑,她的眼眸如同夜空中孤獨的星辰,對浩瀚宇宙發出渺茫而深沉的質問。忽然之間,她的眼中似是有了某種啟悟,猶如探尋宇宙的行者在夜幕中突然明白了一切。 院中傳來的磨刀聲,不帶一絲雜音,也不帶一絲雜念。十分純粹,且乾凈利落,將少女的心神牢牢地吸引。 院內少年磨刀,院外少女悟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