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小雨淅瀝。 山林間,一名少年舉著一片巨大的荷葉做傘,另一隻手拿著柴刀開路。 天色漸暗,他尋了片懸崖斷麵凹陷的地方,這地方宛如被巨力一擊,形成了一個深邃的凹口,正好適合擋雨。 放下背簍,他用柴刀伐倒一顆鬆樹,破成段生火。 這種鬆樹內部富含鬆脂,去掉濕潤的表皮能夠很好的助燃。生完火時,天色也徹底暗了下來。 鶯鶯感受到外麵的暖意,從背簍中跳出,蹦蹦跳跳地來到火堆旁。 它已經褪去絨毛,通體雪銀,羽毛如綢緞般順滑,額間仍有一點水滴狀的紅毛,模樣十分嬌俏可愛。 黃思應取出中午休息時從溪裡順手打來的魚穿上竹棍,與背簍中的臘野禽一起插到火堆旁烤了起來。 在野外生存,有些措施是必不可少的。他從腰間的布袋裡取出幾條路上撿來的虎糞,隨意擺放到懸崖凹口外的四周,防止休息時被野獸蛇蟲襲擊。 篝火上旋起一個微小的氣流,裹挾些許柴灰飄向遠方。黃思應一把癱坐在剛剛鋪開的草席上,取出草藥書讀著上麵的文字。 晚風拂過少年被篝火映紅的臉龐,夜幕下、山凹間,隱有火光和讀書聲回蕩。 天色已深,黃思應收起書本,魚已經烤得差不多了,臘野禽也滋滋冒油。 他拔出竹棍,先咬一口散發鬆香的魚肉,再咬一口充滿鹹香的野禽乾。 兩者在口中混合迸發出的味道,令人食欲大增,鹹味含油的臘野禽成了鬆香魚肉的調味品。 轉眼間,兩條三指大的魚和半塊野禽乾下肚,黃思應打著飽嗝,身旁還有一隻對嫩白魚肉猛啄的鶯鶯。 就在此時,懸崖凹口外的草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黃思應應聲而動。柴刀在火堆另一邊,來不及拿,他直接拔出斜肩而垮的劍。 這劍是一十留下的那把,如今劍身雪白,毫無銹跡。 他起身弓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位,小鶯鶯早已嚇得跳回背簍裡。 雜草叢裡的莫名生物在聽到拔劍的聲音後,立馬探出一隻手掌,驚慌的說道:“少俠莫慌!老夫是人!” 一位麵色憔悴的老者鉆出雜草叢,銀白色的頭發亂如鳥窩。看見麵前的少年沒有發難,才開始整理褪色青衫。 他一邊整理一邊說道:“少俠莫慌,老夫真是人,喝完酒迷了路,在山林裡已經晃蕩有幾日光景,苦煞老夫也~哎~” 少年弓腰握劍,沉默不語,沒有動作。 見少年無動於衷,老者伸手指向北方的一座山,又繼續說道:“天色徹底暗下來後,老夫從那座山上見到此處隱隱有火光傳來,特上前來討要些吃食,若是少俠好心腸,能帶老夫走出山林就更好了!” 老者麵黃肌瘦,一臉憂愁,不似說謊。 少年始終麵向老者,緩步移到篝火的另一邊,拿起柴刀放進背簍,才把劍收回劍鞘。中午捕捉的魚還有一條,他從背簍裡摸索出半塊臘野禽乾,重復之前的步驟。 老者看到少年收起長劍後已徑直走到火堆旁盤腿而坐,盯著那滋滋冒油的臘野禽吞口水。 老者的吃法可以用狂放不羈來形容,看來真是餓壞了。他用一塊嫩白的魚肉抹掉嘴上的油,再將其丟進嘴裡嚼爛吞下。 此時老者還不過癮,盯著少年腰間的酒葫蘆目露垂涎之色。少年無奈,取下酒葫蘆丟向老者。 老者手忙腳亂地接住酒葫蘆打開塞子聞了聞,登時感嘆道:“好酒!好酒!” 忽然似是想到什麼,眼神有些落寞,把酒葫蘆塞好丟回給少年後接著說道:“老夫怕一喝就停不下來,不僅會喝光你的酒,還得麻煩你照顧一個酒鬼。罷了,不喝了。” 老者起身走到凹口外,在一顆樹下仰起頭,張開嘴,小心翼翼地撚著樹葉,把聚集在樹葉上的水滴吞入腹中解渴。 良久,他回來後瞥見少年身旁的書本,滿足的對少年說道:“老夫也不白吃你的,既然你喜歡看書,我便送你一本。” 說罷,他從懷中摸出兩本書繼續說道:“老夫現在帶兩有本書,一本《禮》,講授為人之道,做人的品德,與行事的禮節。另一本《字》,老夫自己所創,把日常用到的文字進行統計後,總結出的三千常用字,並把它們編成一個個小故事。你想要哪一本?” 黃思應倒也不客氣,指著那本《字》說:“我要這本。” 老者會心一笑,把《字》遞到少年手上。 前者打開看了幾眼後又抬頭對老者說道:“接下來我帶你走出山林,作為條件,你可以在路途中教我識字嗎?” 老者哈哈一笑,語氣輕快:“有何不可!” 這幾日,少年領著老者趕路,休息時便會請教老者。老者誦讀《字》上的故事,少年手指跟隨老者的聲音而動。 待老者讀完一則後,他也會跟著讀一遍,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立馬指出詢問。老者也不覺得厭煩,總是笑嗬嗬地解答他的疑問。 春末,殘陽如血。 山腰上,少年和老者撥開遮擋視野的灌木叢,遠方山穀渺渺炊煙升起,尋著炊煙向下望去,能夠看見一處林間小鎮。老者大喜,拉著少年朝小鎮裡走去。 當他們趕到時才發現,這小鎮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屋內沒有燈火,路上沒有行人,田間更也沒有勞作的村民。 殘陽西沉,天色陰暗。 分明是春夏交替之際,卻有一片沉悶的陰冷在兩人心中蔓延開來。 這裡的街巷狹長而曲折,仿佛迷宮一般,加上天色漸暗的原因,顯得更加陰森而古老。 兩人穿越其中,心頭不免又生出一股壓抑的感覺。 整座小鎮十分寂靜,他們硬著頭皮向前走去,隻有踏在青石板上發出的沉悶的腳步聲。 街巷兩旁的建築仿佛在這黑暗的氛圍中沉睡,借著點點星光,那些木窗邊緣漆黑如墨,似乎有著某些令人膽寒的事物隱藏其中。 剛走到某條集市街巷正中間,一股陰風襲來,凜冽而刺骨。所有店鋪的窗戶邊緣,漏出昏黃的火光,兩人霎時後脊發涼。明明每間屋裡都亮起火光,但卻讓整條街巷更顯詭異,因為完全沒有任何的聲音。 少年和老者愈發不安。在這黑夜中,他們仿佛置身於一個迷離而詭異的鬼城。 突然身後傳來忽遠忽近的嗩吶聲和敲鑼聲,兩人驚悚的回頭看去,一群詭異的人影朝他們走來。 以吹嗩吶、打鑼的兩“人”為首,後麵各跟著一排一手持紙傘,另一隻手則被鐵鏈串聯起來的人影。他們皆身材纖細瘦長,身著簡色破布衣衫,頭上也纏著淺青、淺紅、淺灰等簡色的布條,麵容位置深邃而空洞,看不清看不到臉頰。 老者低聲驚嘆一句:“陰兵借道!”趕快拉著少年緊貼墻頭低聲而嚴肅:“讓路!凝神屏吸!” 哪怕老者沒有說,少年也知道此刻不能有太大動作。 狹窄的街道回蕩著嗩吶和鑼的聲音,就在那兩道為首的“人”影走到兩人跟前時,它們突然停止演奏,許是看出老者行將就木,伸出手抓向老者。 少年見狀,手中柴刀即刻橫於老者與“人”影之間,後者無視少年的動作,繼續朝老者抓去。 就在它指尖碰到柴刀的一霎那,那“人”如同碰到燒紅的鐵塊般瞬間抽回手掌。 它們身後兩排舉著紙傘的瘦長人影突然開始騷動,它們繼續演奏那詭異的樂曲,以及向前踏步。 那些瘦長人影也逐漸安靜,緩慢而有序地跟著兩“人”前進。一如最初時,仿佛剛剛無事發生。 待到嗩吶聲遠去直至消失,兩人才開始大口喘氣。 老者抹去滿臉的冷汗,仍有後怕,他心有餘悸地說道:“差點就...死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而後話鋒一轉對少年批評道:“不是讓你別亂動嗎?!老夫半隻腳踏入棺材的人,死不足惜。你這小娃兒萬一死了,家裡的親人怎麼辦?” 這像極了一個古板的先生,在訓著一個犯錯的學生。 少年突然有點不知所措,良久後才低聲回答。他的語氣中,隱有一絲傷感:“母親在我出生時難產走了,父親積勞成疾,在我六歲時也走了。我在家鄉犯了錯,也已經回不去了。” 老者聞言,一時語塞,拍了拍少年的肩頭,才問道:“你在家鄉犯了什麼錯?” 少年淡然回答:“殺人。” 聽到“殺人”兩字,老者也不害怕,又問道:“為何殺人?” 少年一五一十地將事件完整的講述出來,聽到少年輕描淡寫地略過去集市賣雞蛋、以及獨自上山采藥的事情,他突然才發現少年現今才不過十歲出頭,心裡不免泛起一絲同情。 聽完整個事件的經過,他那雙淡灰色的雙眸認真而有神地盯著少年說道:“將欲殺人者,而殺之。你並無過錯,無需自責。” “往大了說,這種喜歡以虐殺他人為樂趣者毖於你手,你為過往被他殺死的人們報了仇,也阻止了他在未來繼續殘害生靈。義也,俠也。往小了說,他已經對你出手,表明要將你殺掉,你將他宰了也是他活該!” 老者前一句大義凜然,像是聖人之言,後一句反而像是鄉野莽夫之語。 少年不由得咧起嘴角,笑出聲來。眼前這個老人,或許真不是壞人,他心裡這般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