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怨靈(1 / 1)

了解完這邊的情況,他又與齊滿貫去了城外陳蓮兒家中。她家裡隻剩一個臥病不起的奶奶和一個酗酒的父親,以及兩個弟弟妹妹。   陳蓮兒家的房屋破敗不堪,裡麵充斥著生物腐爛和排泄物的臭味。黃思應等人掩住口鼻走進內房才知道,他們的奶奶也已去世多日。   陳蓮兒死後,兩個四五歲的孩童哪有照顧奶奶的能力,一個醉酒的父親隻顧自己。   他們的奶奶隻能在自己排泄物的氣味中,被活活餓死。   那個酗酒不醒的漢子,甚至懶得處理這去世多日的母親,見到此等場景,眾人臉上皆湧出一股憤怒之色。   齊滿貫有些疑惑,自己結的工錢已經夠他們一家修繕或置換好一點的房屋生活了,怎的現在還如此破舊,而且任由老人的屍體在炎熱的夏天裡腐爛發臭?   那兩個四五歲的孩子還在試圖生火蒸地瓜吃,見到黃思應等人進入家中,顫顫巍巍的躲在一旁。   如此情景,讓他們心裡陰涼。   強忍著惡心與怒氣,齊滿貫招呼兩個仆人去馬車上取了一些點心給兩個孩子,然後盡量用溫和的語氣說道:“你們的奶奶已經已經去世了,需要伯伯我把她運去陵園入土為安嗎?”   兩個孩子用滿是淤青的手捧著食物,小心翼翼的盯著眼前半跪的齊滿貫,怯生生問道:“什麼是‘去世’?”   齊滿貫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言語中有點不忍:“就是死亡,和你們的姐姐陳蓮兒一樣。”   其中一個孩子低低的回了聲‘哦’,接著又抬起頭,用孩子特有的,清澈無垢的眼神看著齊滿貫說道:“那奶奶也不會回來了?”   齊滿貫輕聲嗯了一句,隨後吩咐老管家去城裡棺材鋪買一副棺材,讓老人家入土為安。   期間黃思應並無言語,直到孩子們的奶奶運去墳場,他才對著兩個年紀小的孩子說道:“你們的姐姐呢?”   稍大一點的孩子比較健談,同時也看出眼前這夥人,並非是前來要債的,他用稚嫩的嗓音回道:“被爹丟去後山了。”   齊滿貫皺眉,低聲問旁邊的管家後山是否有墳場時,得到的回答是:後山隻有亂葬崗,二十餘年前的動蕩時期,守城者見當朝皇帝的起義大軍殺來,就先在城中大肆燒殺搶掠後棄城而走。   因此而死的人數太多,全被集中丟到這邊的後山,隨意拂上一些黃土當作掩埋。   而且最近這段時間,安淮城重新熱鬧起來之後,人數一多,難免會有一些人把有殘疾的嬰孩丟到後山任其自生自滅。   齊滿貫沒想到這安淮城竟還有此等慘痛密辛,十餘年前他才應邀來到安淮城紮根,靠著當朝政策的扶持才讓這安淮城重歸盛況。   隻是城中幸存的,知曉此事之人都默契的不談這段慘痛歷史,齊滿貫商鋪工坊幾乎都集中在城東城北,所以沒啥機會了解安淮城這段慘痛的歷史。   黃思應一行人還從他們口中得知,他們的娘親早幾年因不堪忍受貧苦,以及終日酗酒的丈夫跑了,父親常年酗酒賭博不事生產,這些年來全靠陳蓮兒姐姐一人維持整個家庭。   陳蓮兒努力勞作,為的就是多賺點錢,讓弟弟妹妹們能去私塾讀點書,讓奶奶病情能夠好轉。   隻是沒想到錢全被她父親搜刮乾凈,拿去買酒、賭博,陳蓮兒也隻得更加賣力地勞作,才導致這出慘劇的發生。   在陳蓮兒遺體送來後,她父親陳鐵生隻留了銀錢,他並沒有好好安葬她的遺體,而是隨意丟到了亂葬崗,回頭又開始回到賭場賭博,連家中重病臥床的親娘也不顧。   兩個孩子說到這裡抱在一起傷心大哭,就連齊滿貫也聽得額上青筋凸起。   宿醉的陳鐵生聽到兩個孩子哭喊隻覺吵鬧,破口大聲嚷道:“閉嘴!你們的爹還沒死呢!再吵就把你們也丟到亂葬崗去!”   齊滿貫徹底忍不住怒氣,讓人把陳鐵生拖出來,對他破口大罵道:“身為兒子不孝,身為丈夫沒有擔當,身為父親卻不嗬護兒女。依靠飲酒度日,賭博作樂,你簡直就是個活畜牲!”   陳鐵生被震天響的叫罵聲,嚇得清醒過來,定眼一看,那頭戴方巾,身著棕紅,印有花紋長袍的,肥頭大耳的齊滿貫正在對他叫罵。   他看清來人後,倒也不怕,頓時嗤笑道:“你是誰,憑什麼管我的家事?”   齊滿貫氣得渾身肥肉都在顫抖,一時之間竟被陳鐵生氣得說不出話來。   年紀稍大的孩子顫顫巍巍對他爹說道:“這位是齊員外。”   陳鐵生下意識反問了句:“齊員外?”然後指著站在齊滿貫身旁的兩個孩子罵道:“他是你爹們的還是我是你們的爹?趕緊滾過來!”   兩個孩子發抖得更厲害,老管家直接將他們護在身後。   陳鐵生又轉向齊滿貫說道:“齊員外是吧?老子正打算找你呢!你害死了我的女兒,拿幾袋銀錢就想打發我?趕緊再多拿幾錠銀子過來,不然我就到集市上去吆喝,讓大家看看你齊大善人是怎麼對待工人的!”   齊滿貫強忍怒氣,聲音中因為發怒而顫抖:“之前賠償給你們的銀錢呢?!”   那個年齡稍大的孩子躲在老管家身後小聲回道:“被爹拿去賭光了......”   齊滿貫這下徹底忍不住,向黃思應告辭,命人押著陳鐵生到衙門狀告其不孝之罪。   黃思應不明白為何會有人這麼對待自己的孩子,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在自己麵前始終和風細雨。哪怕在外麵和鄰居吵得赤頭紅臉,回家前也會壓下怒氣,然後麵再帶笑容再進屋抱他。   他不再細想,帶著留下的老管家和幾名仆人一起直奔亂葬崗。   亂葬崗裡陰氣沉沉,哪怕當下太陽毒辣也難掩詭異,在這種環境下任何亡魂的怨氣都會被無限放大,凝成怨靈。   陳蓮兒的屍體被一塊破布包裹,隨意丟棄在一個土坑裡,因為天氣炎熱的緣故,遠遠就能聞到一股惡臭,還有一些嬰兒骸骨散落各處,應該是遭到野狗啃食,才如此零散。   黃思應和那些仆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提著破布把屍體抬出土坑放進棺材裡,腐爛惡臭的味道像是一把巨錘狠狠地敲擊著他們的胸口,隨意一抖破布就有一大堆白花花的蟲子掉下來。   直到棺蓋合上之後,他們才感覺好受一些,把屍體運到墳場安葬完畢,老管家又帶著黃思應和仆人折返齊府。   老管家吩咐家丁們休假一天,眾家丁如蒙大赦,趕忙回到專門供仆人休息的側院浴房裡沖洗。   老管家也告了一聲辭,火急火燎的趕去浴房。   走前還曾吩咐春雨,為黃思應備好熱水後也趕緊回去沖洗身上的屍臭味。   屍臭味極其難聞,且像是附骨之蛆一般怎麼沖洗也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黃思應坐在床上,在旁邊睡覺的鶯鶯趕忙起身找一個遠離黃思應的地方接著睡覺。   黃思應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處理完這些事情天色已漸晚。他帶上春雨來到齊小滿閨房外,讓春雨在門外等候,自己獨自進去。   陳蓮兒的怨靈聽完黃思應的講述,久久不語,而後滿眼厲色,厲聲叫道:“我不信!一定是你和齊滿貫串謀騙我!”   黃思應沒有說話,退出門去,不久後帶著那兩個孩子回來。   陳蓮兒看到兩個孩子,頓時心疼的抽泣,想伸出手像以前那樣撫摸他們的小腦袋,但她不敢,怕一身煞氣傷了弟弟妹妹。   她輕輕地呼喚弟弟妹妹的乳名,但卻沒有回應。   黃思應對兩個孩子說道:“你們的姐姐在叫你們。”   兩個孩子躲在黃思應身後,兩隻大眼睛滿屋望來望去,卻始終看不見姐姐的身影,男孩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姐姐?”,陳蓮兒回應,但他們還是聽不到。   陳蓮兒眼中厲色徹底消散,在兩個孩子麵前崩潰大哭。黃思應示意稍大點的孩子不要害怕,把事情前因後果講了出來。   等到陳蓮兒情緒好了一點後,黃思應才讓兩個孩子先出去,目送他們離開,他回頭輕聲說道:“事情已經結束了,你的奶奶已經安葬,齊員外打算送兩個孩子去學堂念書,並且撫養他們到成年。”   陳蓮兒怔怔出神,突然間臉上恢復陰沉,眼中也湧出厲色:“不!是你們!一定是你們脅迫了石兒和小昭!”   黃思應久久無語,但他並未怪罪陳蓮兒咄咄逼人。   確認伐仙石仍在齊小滿身旁後,朝陳蓮兒告辭,退了出去。   他不想隨意拍散陳蓮兒的靈魂,自然也不會讓齊小滿莫名其妙的死去。他找齊滿貫了解了城中大泉寺和之前所請的那些道士的信息後同齊滿貫一起出門而去。   馬車停在大泉寺外,守門和尚見到齊滿貫後徑直領著他們到後院找方丈,方丈匆忙趕來雙手合十道:“齊善人好,小施主好。不知兩位施主光臨大泉寺有何要事?是為了齊小姐的事情嗎?”   齊滿貫擺手,指了指黃思應說道:“這位少俠找你有事。”又轉頭對黃思應說道:“這位是大泉寺的方丈,悟誠方丈。”   悟誠方丈雙手合十,上下打量了一番這穿著普通、背負長劍、麵容黝黑的少年問道:“小施主有何要事?”   黃思應說道:“齊員外女兒一事,你了解多少?”   方丈口誦佛號,緩緩說道:“小滿施主應該是怨靈附身,可惜我等無法將其逼出體外進行超度,若是強行而為,恐怕小滿施主性命難保。”   無法逼出體外?為何陳蓮兒一見到自己,就趕緊退到床的另一邊。甚至對伐仙石更為害怕,至今不敢靠近齊小滿,難道她體內還有什麼東西?黃思應這般想道。   他沒有多說什麼,拱手向方丈告辭。   折返路上,齊滿貫又將陳蓮兒父親的事情一同講給黃思應。   後天進行公審,由全城百姓對陳父定罪。後山那片地已找官府商議,擇日共同處理。   他打算把那邊開發成一個林場,種些柏、鐵等陽氣重一點的樹木,再請請山上的道士或大泉寺和尚做幾場法事超度那邊的亡魂。   黃思應對此不可置否。   道士們居無定所,暫時找不到他們,齊滿貫隻好帶著黃思應回到齊府。   後者打算去旁邊的鬧市區看看,他謝絕了齊滿貫陪同的請求,但又實在無法拒絕齊滿貫的好意,遂帶上春雨前往鬧市區。   明暗相間的燈籠掛滿整條街巷,散發出淡淡黃光。   夜風吹過,微微搖曳的燈籠在街巷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露天的小吃攤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炸雞、糖葫蘆、烤肉、炒麵等香氣彌漫,引來了一陣陣食客的歡呼聲。   春雨興致很高,像是鄰家大姐姐一般,為黃思應介紹著這安淮城內最為熱鬧的夜市。   黃思應一邊聽著她的介紹,一邊思索著該如何解決陳蓮兒的問題。   按理來說,這本就應該解決了的,但是陳蓮兒為何不願相信?方丈說的到底可不可信?齊小滿體內真的還有東西?   想到這裡,耳邊春雨那清脆悅耳的聲音突然消失。   他轉頭看去,發現春雨正神情專注地看著那販賣糖葫蘆的攤鋪。黃思應說道:“想吃嗎?”   少女回過神來,神情尷尬,不好在客人麵前失態,她趕忙搖搖頭說道:“不用不用,我就看看。”然後繼續興高采烈地為黃思應介紹。   黃思應嗯了一聲,繼續跟著春雨的步伐。   不知不覺中,他們走到一條十分冷清的街道上,春雨茫然道:“這是哪兒?”   少年無言,心想不是你帶我到這兒來的麼,怎會不知道這是哪兒。短短一剎那,他突然感到有一股極具壓迫感的視線掃向自己。   他瞇著眼打量周圍環境,發現街尾轉角處,有一位身著道袍,瞪著兩個大黑眼眶的道人坐在一個算命攤鋪前。   他不動聲色,吩咐春雨先返回齊府。春雨問道:“那你呢?”   他平靜地回道:“我想一個人走走,散散心,等會兒自行回去。”   春雨還想說什麼,突然纖細的身形一震,默默轉身離開。   少年拿出柴刀直奔算命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