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朕要退位(1 / 1)

東南神州,縉國皇宮,明德殿。   時年十四歲的縉國皇帝孟良辰顫抖著坐上了那把有些冰冷的龍椅。   左右兩側手持五明扇的宮女,先是齊齊望了一眼這位少年皇帝,而後各自冷笑,滿臉鄙夷之色。   孟良辰原是羨王之子,封地位於雲中郡,是個偏遠貧瘠之地。先皇無嗣,駕崩後,朝廷遵照“兄終弟及”的祖製,讓時年十三歲的羨王世子孟良辰入宮繼成大統,年號鏨光。   按理說,這本是件天大的喜事。一個本不受朝廷待見的藩王世子,突然即皇帝位,無異於一步登天。   然而入宮這一年多以來,孟良辰發現自己不過是皇太後趙氏與內閣的傀儡。滿朝文武,沒有一人將他這位皇帝放在眼裡。不能親政,所謂的聖旨也不過是賣相好些的廢紙罷了。   孟良辰本想認命的,自己本就不是儲君,以前也從未有過當皇帝的念頭。如果做這個皇帝能夠平平安安,富貴的過完一生,即便是傀儡也沒什麼。   可現在,他孟良辰再懦弱,也不得不為自己爭一爭了。   昨日,雲中郡守那封八百裡加急的奏折送到了宮中。半月前,羨王府突發大火,幾十間屋子燒了三天三夜,無一人從那火海中走出。   羨王一家,婦孺老幼,全部死絕。   孟良辰看完奏折後,癱坐於地,緩了大半個時辰,才有一些力氣自己站起來。   皇太後趙氏聽聞此噩耗,於那幕簾後頭,輕飄飄的說了五個字:“請皇上節哀”。孟良辰提出要回老家看看,至少得查明羨王府失火的緣由,卻被趙氏以“皇帝年幼尚不可出宮”為由給回絕了。   至於內閣,那位學問冠絕一州的讀書人,首輔吳夷,也是同皇太後一樣的說辭。   孟良辰無比憤恨!   被大火燒死的,是他的父王與母後,是他所有的血脈至親,不是那封奏折上冷冰冰的十二個字。   “王大人,你是吏部主官,你來說說,羨王府於十月二十七日失火,雲中郡守的折子,卻在半個月後才送到朕的手上。八百裡加急啊,最遲五天就能到的折子,現在才來,他上官吉可有失職之罪?”   孟良辰緊握扶手,死死盯著朝班中的一位老人。   王齊鎮,吏部尚書,三朝元老。早年間也坐過內閣首輔的位置,在百官裡頭口碑不錯。是少數幾個,沒有給過他孟良辰臉色看的朝中大員。   王齊鎮愣住片刻,走出朝班後,乾咳了兩聲,語氣頗為低沉道:“回皇上,朝廷有律法,凡是因失火致人死亡的,當地官府應當立即查明失火緣由。若涉及他人縱火,便是大案,刑部就要派人下去查。可倘若是天災,或是主人家自己不小心釀成的災禍,通常無需上報朝廷。上官吉的奏折過了半月才到,說明他已經查出了真相。畢竟是羨王府失火,與尋常百姓家不同,他上官吉也不敢隨便上奏。”   “嗬嗬,照你王大人的意思,朕還得感謝他上官吉替朕查案了?”孟良辰咬牙切齒道:“一個小小的雲中郡守,憑什麼替朕來蓋棺定論?”   “皇上,微臣有話要說。”   未等王齊鎮回話,朝班中突然走出一人,身形魁梧,大腹便便。夢良辰定睛看去,忍不住冷笑了起來。   “好啊,朕正要問問你們刑部。什麼樣的天災,能讓偌大的一座羨王府燒成灰燼?上官吉的奏折說,大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我問你,羨王府中那麼多家丁護衛,就沒一人出來救火?還有,四鄰百姓千人萬人,就算一人一桶水,也不至於讓火勢越變越大吧?羨王為人向來敦厚,深受郡中百姓愛戴。朕不相信,如此大火,人人袖手旁觀。”   刑部侍郎趙春芳昂首道:“皇上聖明。所以臣也以為,上官吉的陳奏並無可疑之處。此等大火必是人禍,昨日,我們刑部也收到了雲中郡監禦史的陳報。羨王府失火前,周圍的百姓聽到過巨大的爆炸聲。後經勘查,應當是王府內的家丁將火燭帶入酒窖,不小心點燃烈酒,導致酒窖爆炸,大火又順著風勢蔓延,才能在瞬息間吞沒整座王府。當時火勢太大,狂風呼嘯了一整夜,根本沒人敢靠近。且單憑王府周遭的那幾口水井,即便有百姓想救火,也是杯水車薪,於事無補。”   趙春芳的聲音極其洪亮,說完話後依舊昂首站得筆直。百官們紛紛點頭附和,皆說雲中郡守並無過錯,案情也已明朗。   看著滿朝文武交頭接耳地議論,竟無一人與自己共情,孟良辰的心,涼透了。少年皇帝突然拍著龍椅哈哈大笑,雙目猩紅,狀若癲狂。   感情朕的父母,死有餘辜?   此刻的孟良辰,恨不得殺光眼前所有人。   “好好好,好一個杯水車薪,好一個於事無補!洪大人,他趙春芳說此案無需再查,你大理寺怎麼說?”   孟良辰突然止住狂笑,轉頭瞪向朝班中的一名中年男子。   大理寺卿洪玄,快步走至朝堂中央。   男人不卑不亢道:“皇上若執意要臣等去查,為人臣子的,當然得遵旨照辦。但眼下皇上尚未親政,太後有攝政之權,內閣也有輔佐之責。若按朝廷的規矩辦,此事得交由內閣擬票,太後點頭後,再由司禮監批紅,我大理寺方可下去查辦。”   孟良辰大怒,勃然而起,指著滿朝文武罵道:“太後太後,你們乾脆讓她來當皇帝好了。我的爹娘死了,我要回家奔喪她都不讓,這就是你們這些讀書人的道理?一口一個規矩,滿嘴的仁義道德。一場大火燒死了那麼多人,別說是羨王,就是尋常百姓家,朝廷難道不該一查再查嗎?”   群臣伏地,齊聲高呼“皇上息怒”。   看著那一顆顆低垂的腦袋,孟良辰苦笑著癱坐在地。   少年皇帝一邊脫著龍袍,一邊冷笑不止。   “今日他吳夷稱病不上朝,是故意躲著我呢。內閣首輔都不在,你們這些人當然可以互相推諉。罷了,我孟良辰本就不是什麼皇帝。今日,我就以庶民的身份走出這朝堂,離開這深宮,諸位總不能再攔著我了吧?”   “哼,皇帝鬧夠了沒有?你們兩個賤婢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把他扶起來?”   就在孟良辰扔下龍袍之際,明德殿外大步走來一人。頭頂鳳冠,身披金絲長袍,三十左右的年歲,模樣貌美至極。   此女正是縉國皇太後,趙君儀。   群臣見狀,紛紛掉過頭來,高呼“參見太後”。   兩名宮女急忙放下五明扇,一人一側扶起孟良辰。力氣出奇的大,孟良辰頓覺雙臂刺痛,上半身瞬間就麻了。他想開口說話,卻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趙君儀快步走至少年皇帝麵前,看著那張青澀又帶著無窮怨恨的臉龐,女人不屑地扯了下嘴角。   “皇帝鬼迷心竅,定是有妖邪在宮中作祟。馮公公,你親自送皇帝回萬歲宮休息。沒有哀家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敢有違令者,直接打死。”   “老奴遵旨。”   孟良辰被強行帶離明德殿後,趙君儀站在那龍椅前,俯視著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見許久都無人抬頭,更無人說話,女人長嘆了一口氣。   “哀家命苦啊,你們這些人嘴上不說,可心裡頭,一準在笑話我們母子倆。所以有些話,哀家不得不說在前頭。皇帝雖年幼無知,但哀家奉先皇遺詔攝政,就是為了看住你們這些悍臣、權臣。縉國是我孟家的縉國,誰膽敢有不忠的心思,不必皇帝殺你們,哀家就能誅了你們的九族,都聽清楚了沒有?”   “太後息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臣等忠於縉國,忠於皇上,忠於太後,絕無二心!”   刑部侍郎趙春芳第一個開口說話,其餘百官這才從惶恐中驚醒,拚命磕頭,齊呼“太後息怒”。   趙君儀回頭看了眼龍椅,雙手籠袖,緩緩踱步。   底下群臣無一人敢起身,更無一人敢吭聲。   走了半晌,趙君儀突然自言自語道:“滅佛一事,乃是年初就定下的國策,是皇帝與內閣共同商議好的,誰也攔不住。左相為此也是費盡了心思,今日不來朝,是在家中閉關修行,並非皇帝所言,要躲著誰。”   趙君儀頓了頓,隨即輕笑道:“都起來吧,你們這些人,誰是忠的,誰是奸的,先皇早就與哀家打過招呼。隻是眼下朝廷正值用人之際,倘興大獄,唯恐朝野不安。如今吳大人主持內閣,賞罰分明,哀家還是放心的。隻要你們從今往後實心用事,心裡頭時時裝著皇上,裝著我們娘倆,往日的過錯都可一筆勾銷。”   “太後聖明,臣等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吏部尚書王齊鎮剛站起身,又連忙跪了下去。   百官隨之附和,皆是誠惶誠恐。   趙君儀很滿意,笑著走下臺階,直出明德殿。隻是在即將跨過門檻的一刻,又停了下來。   女人背對百官,仰頭望天道:“富貴有命,生死難測。羨王一家遭此大難,朝廷當重恤其封地內的百姓。內閣就以皇帝的名義,免去雲中郡三年賦稅。郡守上官吉查案有功,理當賞他點什麼。此事,就由你們吏部自己拿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