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縉國京城的中軸線上,有兩座建築尤為壯觀。 一座是城北的皇宮,另一座便是當年的城南相國寺。 皇宮占地六百畝,當年的相國寺,亦有三百畝地之多,院落、禪室兩千餘間。不僅如此,城外還有良田萬頃,也是相國寺的私產,豐年、災年皆不必納稅。 京城裡的老人肯定都還記得,當年的相國寺,每逢初一十五,定是人山人海。從四麵八方湧入京城的香客絡繹不絕,總能將東南西北各個城門全給堵住,連貓狗都跑不出去。 即便相國寺的一柱香要三錢銀子,虔誠的香客們還是生怕搶不著。人一多,推搡、踩踏的事件也就多了。因此朝廷特意在城門口加設門禁,每逢初一十五,入城者需繳納一錢銀子,俗稱“香貢錢”。 可惜,這樣的場麵,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哪怕是縉國最為繁華的京城,也隻有過年才有這般熱鬧。 相國寺被朝廷的鐵騎踏平後,三百餘畝地,一半用作坊市,另一半則賜給了當時的稷下學宮之主,吳夷,也就是當今的左相。 但吳夷此人生活簡樸,不喜高宅大院。百餘畝地,卻隻起了一座兩進院的小宅子。周圍種滿了龍柏樹,四季常青。堂堂縉國左相府,雖處鬧市,又恍若藏於深山。 大理寺卿洪玄來左相府見恩師,都要迷路。倒不是記不得那條曲徑通幽的小路,而是左相府周圍的林子十分古怪。 樹挪死,人挪活。 可在這地方,卻是正好相反的。 “大人怎麼不走了?” 見洪玄站在一片茂密的樹叢中一動不動,大理寺丞兼司獄林漠有些奇怪道。 左相府,他還是第一次來。以他的品軼,平日裡是見不著內閣首輔的。更何況,眼下是除夕夜,誰沒事敢上左相府叨擾?因而此行,林漠覺得與有榮焉,不敢丟半點禮數。 洪玄聞言不答,緩緩閉上眼,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林漠很快便看到,一道符籙金光閃閃,自洪玄手中升起,飛至樹梢頭。 呼…… 一陣大風突然穿過林子,急如驚濤拍岸,動靜極大。林漠頓覺有些頭暈,伸手扶住額頭。就這一瞬之間,眼前漆黑的樹林變成了一扇半月形的木門。頭頂懸著兩盞燈籠,淡淡黃光映襯著牌匾上的一幅字。 “安貧樂道?” 林漠忍不住念了出來。 洪玄回頭瞪眼,正要說話,一顆小腦袋自那門縫裡頭探了出來。 那是個皮膚白皙的男娃娃,梳著童子辮,唇紅齒白。 洪玄見了,連忙俯首作揖道:“弟子洪玄攜門生林漠拜見先生,煩請師兄通報。” 小童子打了哈欠,隨即笑著伸出手,眉眼彎彎道:“大過年的,紅包呢?洪師弟可是正三品的大員了,有朝廷的俸祿養著,可比我過得舒坦呢。” 洪玄笑著點頭,從袖中掏出早已備好的紅包遞了過去。 小童子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這才滿意的讓開去路。 進門之後是前院,鵝卵石鋪的地麵,雜草叢生。也沒種什麼漂亮花木,僅有一口比人高的大缸,擺放在庭院正中。 林漠特意墊腳看了一眼,大缸內似乎養著一朵蓮花,含苞待放。 走在前方的洪玄提醒道:“先生修行之地,別亂看。” 林漠趕緊把頭低下。 穿過寶瓶門,是第二座庭院,西南角有棵老樹,估摸著有七八丈高,盤根錯節。 有道身影背對著眾人,站在大樹底下。 洪玄遠遠跪地行禮:“弟子拜見先生。” 林漠見狀,也跟著跪了下來。 吳夷轉過身,一襲灰炮,頭挽道暨,不像讀書人,更像一個避世清修的道人。 “起來吧,這又不是人前,家裡沒這般大的規矩。” 洪玄正色道:“先生可以免了規矩,但做弟子的不可以不懂禮數。” 吳夷笑笑,看向林漠道:“你這位老師是個認死理的,誰勸都沒用。你這個當學生的,可不能事事都學他。” 林漠抬頭看了眼自家老師,又連忙將頭埋了下去,沒敢吭聲。 吳夷見狀,伸手揮袖,師徒二人同時站起身來。 吳夷重新背過身道:“著急來此,是因為皇帝出宮一事?” 洪玄點了點頭:“這點小事自然瞞不過先生,但弟子此來,不光為了此事。” 吳夷抬頭望著天上明月:“甲辰年,紫氣東來,是好兆頭。皇帝年幼,出宮見見世麵,也未必不好。你們大理寺若想過好這個年,最好別插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洪玄眉頭緊鎖道:“半個時辰前,太後的懿旨已經下到大理寺了,要我們領著皇城兵馬司的人一同去找。林漠這邊收到了一則密報,宮裡的內衛也出動了。他們得到的旨意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吳夷收回目光,緩緩朝屋裡走去。洪玄便在身後跟著,不再吭聲,規規矩矩。 三人落座,有童女端來茶水,又向洪玄討了個紅包,吳夷並未阻攔。 林漠很好奇,忍不住四下張望。他實在是想不明白,權傾朝野的縉國左相,為何過個年都如此冷清。 屋裡沒聞著飯菜的香味,隻有一對童男童女作陪,看著還有些憨笨。 吳夷默默喝完一杯茶,直視著林漠道:“世人如何看我不重要,我如何看待這世間,才是值得日夜去琢磨的事情。聽說你還掌著大理寺的刑獄,當差這些年,有何想法?” “我嗎?”林漠愣了下,本能的看了眼自家老師,連忙起身道:“回左相,我,我……沒特別的什麼想法。好好當差,多多破案。” 吳夷笑著擺手道:“又不是怪罪你,怕什麼?洪玄,大理寺既然已經接旨,那就照著旨意去辦。隻要太後下得了決心,皇帝是死是活,都沒有你的責任。至於那兩條龍……” 吳夷頓了頓,攤開手心,憑空喚來兩柄“符劍”。 洪玄立刻起身接過。 吳夷沉聲道:“斬龍的因果你擔不起,還是讓他一個人去吧。” 洪玄臉色微變。 林漠卻是笑道:“今年正好是我的本命年,大吉大利,老師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