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樹欲靜,風不休(1 / 1)

“你好啊。”   時間仿佛都凝固住了。   陸患擦乾凈眉梢上的汗,目送廣柱一步步背著那已不是人的秋娃進入廂房,直到徹底關上門後,他才鬆下大半口氣,放下手裡的銅鏡,一聲不響藏入懷裡。   “喂!”   他站起來,雙目朝靠前的墻麵環視一遍,準備趕緊抽身離開這個地方。   不能呆了!這鬼地方……說什麼也不能呆了啊!   “……喂,我叫你呢!你怎麼了?”   陸患愣了一下,側目去看,原來是那小道童不聲不響地來到了他身邊,好像還一連打了好幾聲招呼。   小道童見他終於回了神,笑著張開小口:“那個,你能不能……讓我看一看那鏡子?”   陸患登時謹慎起來:“鏡子?什麼鏡子?你看它乾什麼?”   “也沒什麼啦……我隻是見它像是某種寶物,沒準藏著驅鬼之能,就想見識見識嘍。”   小道童年紀不大,隻在六七歲徘徊,說完便嘬起一根手指,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陸患聽到此鏡真有“驅鬼”的說法,心裡不免提振幾分,但還是不肯拿出給對方看,抬腿就往一扇窗邊走去。   小道童不以為意,問他:“你乾什麼去?”   陸患頭也不回,“此地……空氣不佳,我出去透透氣不行麼!”   “嘿嘿嘿……”   “你笑個什麼?”   小道童忽然叉起腰,一臉鄙夷說道:“我看你是怕了吧!”   陸患停在原地,“我,我有什麼好怕的?真是天大的笑話。”   “那你為什麼不繼續走了呢?”   在小道童直截了當的追問之下,陸患也不由思忖了一番。   也是啊。   為什麼,我不繼續往前走,也不期望翻開窗戶,從而一路沖出祠堂了呢?   祠堂內部,幾乎已確鑿無疑地被鬼物侵了入,但這裡畢竟還有其他的人在,最起碼也算是“多一人就多一分力”;   但我若執意逃出去的話——在獨自一人、拖著條殘破左腿的落魄條件下,麵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天夜幕,以及一幫遊蕩在外的孤魂……我又能做何種反抗呢?   “嘻嘻嘻……”   陸患一麵思索著,忽然察覺這小家夥來到自己腳邊,正一邊黠笑,一邊俯身雙手翻弄著什麼。   “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小道童不吭一聲,搗鼓完畢就兀自離了開,隻留給他右腳腳腕上的一縷紅繩。   “這……”   陸患彎下腰,不知這紅繩是為何物,隻感到此繩不僅纖長還帶著幾分古怪,順著繩子雜遝的脈絡一看,發現它另一麵所連接的,竟然是一根聳立在不遠處的大紅立柱子。   “都什麼跟什麼啊,栓我是不。”   他低低嘟噥了一聲,想也不想就把自己的紅繩鬆開,圈頭咕咚一聲砸在了原地。   小道童回到他師父身邊,悄聲耳語幾句。   “——什麼!你說這位小兄弟,他打算逃跑?”老道士這話一經喊出,霎時引得張家幾口人側目,諸多迥異的目光射向窗下的陸患。   張二伯最先問他:“小兄弟怎麼卻要走了?我們不是說好不為難你了嗎!”   張山也梗著脖子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們不是壞人,等會我還要給你燒水涮洗呢……”   一直沉默寡言的張六叔則有感而發:“唉……”   一時間,陸患的耳邊被這幾人的絮絮叨叨所充斥,很快有些煩了,隻能把自己剛才從照妖鏡中看到的詭象和盤托了出。   半炷香的時間後。   “小兄弟……可是認真的?”   張二伯起初還半信半疑的,但見老道士都點頭承認了陸患的說法,這才一拍大腿,滿目愧悔之色。   老道士補充一句:“依小兄弟的形容,秋娃那孩子應不是被鬼附身,而是真真切切已經成了……唉。”   他雖然沒明確表明結論,但堂中的張家三人,已任誰都明白了這是個再壞不過的消息。   不過才短短的在外流連一會,秋娃就已成了如今的非人境地,那田外野鬼之狠毒、之歹惡,著實可見一斑!   “這可如何是好?哎,都怪我,竟忘了審秋娃那崽子是不是活的!這下完了,我家廣柱被它騙進內屋……這可怎麼……道爺,道爺!您說什麼也得幫老兒一把啊!”   張二伯越說越是悔不當初,一念起自己的兒子廣柱,就什麼也不管了,老臉也徹底拋棄在外頭,乾乾脆脆雙膝下跪,對著兩個道士磕起響頭。   砰砰砰。   每一道磕頭悶響,都夾雜了老漢數不清的哀泣乞求聲。   可老道士就這麼看著他磕頭,始終一副不為所動的架勢。   “求求道爺您了,您就幫老兒這麼一次……一次就行!老兒不求別的,隻希望廣柱能平安回來……嗚嗚……”   “老兒已經沒了大兒子,不能再沒有廣柱了啊……”   滿堂的哀嚎痛哭乞憐聲,已漸漸壓塌了磕頭的聲響。   “嗚嗚……要是廣柱……實在救不回來……能給老兒一個念想……也不是不行……嗚嗚……”   張二伯再不見了之前那副一家之主的模樣,一晃間彷如更老了十歲,跪著的雙膝近乎先一步入土。   麵對著老漢的哭天搶地,小道童有些看不過了,拉一拉師父的袖頭。   老道士終有所動容,問他,“你可斷定?”   “嗯!”   小道童用力地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也隻能如此了。”   老道士沉吟過後,忽然甩開跪地的張二伯,旋即腳步變得飛快,一轉眼就來到陸患身邊。   “……”   陸患完全不明就裡,根本避讓不開,就被老道士一胳膊鉗製住,繼而脅著他飛快向西廂房的位置挪移過去。   陸患這才反應過來,驚叫:“老東西!你這麼乾會遭報應的!”   “嗬嗬嗬,小兄弟可是說笑了!報應一詞,從來都是禿驢們的私人之說,我道門中人何需顧忌?更何況,強迫凡人這樣的事情,雖被高人修士視為可恥,但本道又不算高人啊,嘿嘿……”   閃展騰挪間,陸患已被這家夥重重摔打在了廂房門邊。   他呼吸愈發急促,但沒想到這老道居然力氣大得出奇,他這副身板活似鷹爪下的雞仔,被死死釘在門板上無力寸動。   “我特麼管你是什麼道門,佛門!你就是個老畜生!你們一窩子的畜生——”   陸患此刻也是急了,腦中能想到什麼就罵什麼,罵它個天翻地覆,罵它個語不驚人死不休。   “嗬嗬,小兄弟盡管罵就是……反正而今這個時節,天道伏眠,道門衰微,挨罵總比挨打要強了不少。”   老道士也不想跟他閑扯了,最後補充一句:“你當是弱肉強食也好,是懷璧其罪也好……總之,入室尋人的這觚苦酒啊,你是無論如何都要先乾為敬的。”   “我……”   陸患快咬碎了牙,嘴邊都在流火。   “還你什麼你?”   “我未成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