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矚目(1 / 1)

當一縷陽光透過青石的窗臺照在方可臉上,讓方可感到一些熾熱的時候,方可就明白自己還活著。方可感到有些不敢相信。   掙紮地撐開沉重的眼皮,一個身材姣好的身影正倚在香木的窗臺前,右手撐著下巴看著方可,左手手指套著指環,百無聊賴地轉著一隻細薄的手刃。女子背著陽光,臉上的表情都隱沒在了陰影裡,詭異難辨。   “你……”剛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清了清喉嚨:“你是……”   女子從陰影裡走了出來,搖曳生姿。“謝我就大可不必,我隻是想知道理由。”   理由?什麼理由?方可入西苑的理由?韓王如此行事的理由?組織存在的理由?韓國國命的理由?無論哪個,都不是方可們可以作為妯娌就可高談闊論的談資。   女子挑起一邊好看的柳眉。方可從來沒見過女人挑眉的動作也會如此讓人驚艷。   方可摸了摸腳上的紗布:“為何救我?”   “你又為何沒有下手殺我?”   方可愣了愣,沒想到居然會被反問這樣的問題。而方可自己也沒有答案。甚至沒有去思考。   “你明明有好幾次的機會。”   “或許,”方可輕輕地笑了笑:“你命不該絕於此吧,公主。”   是的,本應該死在方可手上的公主,此刻卻氣定神閑地質問方可,而自己卻難以動彈地困在榻上。對於本來以為穩超勝券的自己,還真是一個極大的諷刺。   “公主,櫃裡有金創藥。自取便可。”方可說著,想將話題扯開,也可試探看公主的傷究竟有多重。   “金創藥則免了吧,比起來,你更需要靜養。不過,在你將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之前,我可是不會離開的。”公主說著,將手上的手刃帶著指環一並射出,插在了方可喝完放在床榻邊的陶碗裡。陶碗頓時碎裂兩半,手刃幾乎全身入木幾。   方可嘆了口氣。公主非組織中人,方可不能如實相告。方可殺不了公主,也不想再去嘗試了。內憂外患的局勢下方可們自己再互相猜忌,恐怕秦國沒打來,方可們自己便要先亡國了。這樣的情況下,倒是有個折衷的辦法,倒也是方可希望的辦法。   “公主,非門內人不可窺探其秘密。守密者,至死而已。”方可淡然地說,看到公主眉間皺起的痕跡,卻又說到:“不過有一種情況例外。入我門內,順勢而行。”   “什麼意思?”   “如果公主願意放下成見,成為組織的一員,妾身願意將一切坦然相告。”   “組織?什麼組織?”   “效忠於韓王的組織。”方可盡量挑了個無關痛癢的說法。   方可看著公主臉上露出不屑的神色,隨後眼波轉了轉:“可以。”   這下換方可遲疑了。明明昨天還堅決拒絕合作的公主,不可能答應得如此爽快的。隻怕另有所圖。   “怎麼?有什麼問題?”   “公主怕是有所圖謀。”方可如實說出心中所想,把話說開,更容易解決眼前的問題。   “嗬嗬,我打又打不過你,”公主嬌笑,捋著一縷秀發繞在指尖,“但是我又很好奇,究竟組織是怎麼一回事。正好在這王宮裡甚是無聊。有些遊戲日子可以過得快些。”   “這個回答公主恐怕自己都說服不了吧。”還真虧公主能編得出來。   “城若破了,國若滅了,你我都沒命。”方可臉色自若。   公主復雜地看著方可:“事關韓國?”   “是。”   “為何需要我?”   “因為公主的能力和潛力。”還有公主早就已經被決定好了的命運。   “……”   “公主的圖謀,妾身暫且不計較。但是,入門有一點,公主需不計一切代價,完成組織的任務。公主可能做的?”   公主想了想,歪著頭說:“可以。”   “那麼,我們必須及早開始特訓。”感覺到全身氣血運行有所改善,方可掙紮地想要起來。特訓宜早不宜遲。   公主卻起了身,理了理衣袖,伸了伸懶腰,右手卻在伸到一半的時候僵了僵,看來傷勢並不輕。   在離開之前,公主隻淡淡地說了幾句:“今天就算了吧。好好休息。蛇毒已解了。”   “明白了。”   公主似乎在算計著什麼,紅唇微微地揚著。方可已經無法再分心去分析公主背後的深意,方可隻能在最短的時間裡盡可能地將方可所知傳授給公主。   如果,真有一天兵禍韓國,公主可以帶著韓國最後的希望離開,而方可也可以一生任性一次地去選擇方可最後的歸宿。對方可而言,此刻的公主是方可的另一種選擇。   “公主,可看得出下麵何人會是秦國細作?”   “細作?!”公主愣了一下,絲毫沒想過方可有如此一問,仔細看了一番,皺著眉說:“怎麼會?”   “此處乃是寒煙館,各類奇人異士最喜歡聚集與此地,無論品茶下棋,還是撰寫書稿,都是一方雅客。但多數均以棋局而論天下之事。中間的是縱橫臺,若是有人有論,必定以棋局輸贏論證其書。有時甚至是俠客的比試臺。”   “如此一來,寒煙館內便容納各國人才,甚是背景難辨,中間便不乏細作參差。可是如此?”   “正是。寒煙館是何時建立又是何人建成已經難以追溯。我隻聽說過如此這般規模和風格的館邸始於與魏國的白家,之後白家便暗地裡支援商君而入了秦國。再之後又因商君慘遭車裂而舉家離秦。說起來倒也有一段纏綿悱惻。”   方可頓了頓,每每看到手劄裡記錄的與商君殉葬的白夫人便難免傷感。生不同裘,死能同穴,對白夫人或許是一種方可羨慕不來的福氣。   之後白家本家丫鬟與商君的護衛荊南一同下了楚國,有流言說後人多有仗義俠士,在燕楚之地輾轉。而剩餘的白氏一族則遵從了商君的遺訓入韓投奔了當時韓相申不害,其間更與韓國大氏族段氏婚配,改名為段,以避其害。   如今隻有在族中居高位者方可讀取白家本家遺記,別名中方可冠一白字。方可也是在入韓院前才被授予的別名,不似弟弟,天資過人,年紀尚幼便已經授予了別名。   說起弟弟著實讓方可擔心,聽家裡人來信說是最近常常閉關修行,也不知近日和誰比試了一番,自傲的心性似乎受了打擊,具體內容倒是沒有門人來報。   如今他已是來去無人能曉,更是難以查其行蹤。那般遊移的性子,實在難受以管束。說起來方可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如此大事卻能跳過門人與段家的耳目,韓國國內似乎正有另一股力量在悄然的崛起。   “那麼,依照公主之見,誰將是來自秦國的不速之客?”方可暗自將這許多的想法壓下,這裡麵的許多事還不是能告知公主。   “……”   公主沉默了一會,紗巾遮住了彼此的表情。   在方可以為公主不會回答的時候,公主卻說:“若是依據這連日來你塞給我看的手劄而言,秦人尚黑,若是黑衣之人,便有可能。但是若是細作而言,反而不會以黑衣示人。最好的保護色便是韓人衣冠,韓人足履。若是如此,便難一眼辨認了,除了……那個。……”   公主手一指樓下一名正來回擦拭手中利劍的武士:“他那把寶劍看起來用得很不順手呢。”   “如何說?”   “我方才入館時,便覺得此人甚是可疑。明明是七尺寶劍,卻在隨手放劍之時將劍與包袱習慣性地保持兩尺左右的距離,還有他抽劍的方式,似乎極為不習慣劍的長度。據說秦國的寶劍極長,大多有九尺,看來所言不虛。”   “公主真是敏銳。”公主天資聰慧,隻是可惜了有人故意地埋沒,或許太想保護公主了吧,甚至不惜用上各種極端的方式。   “怎麼,要鏟除他麼?”   “暫時沒有那個必要。七國之中互有細作滲入乃時常有之。一些虛假的情報,也得勞煩這些低級的細作傳達到秦國。”但願秦王相信才好。   “那我們等的人是?”   老實說,方可事前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會來接頭,而方可們又將接到何種情報,為何讓方可們一身紗巾遮麵。這不是更惹人側目麼。方可也答不上公主的問題。正準備將腦海裡所有的資料再詳細地思考一遍的時候,樓下卻突然平白起了一陣喧嘩。   方可和公主隔著麵紗一同望下去,一個身形彪莽的大漢背對著方可們,一手握著七尺長的軍刀,腰上還係了一把軍劍。刀尖指著一個弱冠少年:“鳥的,跟老子咬什麼字,你這小兒在哇哇爬的時候,老子戰場上都打滾了幾百回了。什麼儒家兵家墨家法家的,敢不敢上場就這一局賭一回?”   “如何賭法?”少年的聲音圓潤如玉,慢條斯理,似乎不把指著自己的刀尖放在眼裡。好一個老神在在,方可彎了彎嘴角,才些許時日,這個少年又更加的沉穩了。方可掀起麵紗的一角,看到挑釁的大漢時,方可不得不皺眉。這兩家若是動手可就麻煩了。   “你若是贏了,我便把這年來的酒錢都結了,若是輸了,你得卸下一臂。”   “那可不行。”大漢剛想大笑,卻又聽到少年淡淡地說:“這樣賭,沒什麼意思。若是我贏了,你韓城以南封地的勞役全免一年。若是我輸了,則任憑你處置,這樣如何?”   “好大的口氣,這位少年年紀輕輕,沒想到如此輕狂。”公主看來不識這位少年,也難怪,這位少年還尚未入朝。   “他可是說得出做得到的。”方可淡淡地回答。   “你認識?”   “未入韓院之前,有兩麵之緣。”他們兩家世代頗有來往,隻是近年來兩家理念有了變化,多有分歧,而少年的父親多年前早逝,家族在朝中已經末落。段家家訓之一便是不做無本的生意。方可個人十分看好這位笑對難關的少年。雖然年少,卻已初顯五朝為相世家的泱然大度。   “怎麼?不敢了?”少年輕笑地用一卷竹簡隔開指著他鼻子的劍,:“在下還以為屠副將棋藝如何了得呢。”   方可不由得又嘆了口氣。看來韓國局勢已是越來越難以控製了。少年如此挑釁,不外乎與看不慣這些本該戍邊的外將們近幾年來因為王上的拉攏政策而紛紛封地進而魚肉百姓,想趁此教訓其一番罷了。隻是,他實在不該挑此人。此人姓屠岸名臣。   身形彪悍,除了作風蠻橫之外,最主要還是他背後的姬無夜。姬無夜為將,如今權傾朝野,連王上都對他忌憚三分,靠的也便是這名副將在為他清除障礙。就連組織也有不成文的規定,暫時避免與其為敵,共同禦秦方為要務。而少年如今公開地開罪當權,實為不智。   “上來,老子讓你哭嗷嗷地回家找娘!”屠令臣惱羞成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手撐在了齊腰的石臺上,躍了上去。   此時一名茶奴提了壺茶端了上來,將茶水斟滿,放下一盤花生,便又立刻離開了。   方可舉杯飲茶,才呡了口茶,便覺得此茶味道與剛才有異,立刻吐出,打開茶壺一看,便看到茶壺中多了一片漂浮著的菲草。是何時放入的?難道是剛剛那個茶奴?   “莫非是方才那個……”公主看到方可拿起菲草的動作,正欲起身,好在方可手快,拉住了公主。   “公主切莫急躁。尚不知何人會與遠處觀望。此人以此傳遞,便是有不便相見的理由。不過既然消息已經收到,是何人傳遞便不再重要。”   方可取來一方絲巾,小心地將那條菲草收好,放入懷中。菲草上的葉子被人用利刃以中間的莖梗為對稱,左右皆以不同間距劃開,以方可初步看來,像是易經之數。能讀懂此數之人,除韓國內除韓王,也隻有寥寥幾人。看來此乃上承韓王的密報。菲……是和他有關嗎?   “看來你也剛剛才知道此次行動的內容。韓王並不信你。”公主隻瞟了菲葉一眼,有些不屑地說。光那一眼,方可便知道公主已經記下了菲葉上的記號。好在公主不明易經之數。   “此地不宜久留。”不是不明白公主的意思,隻是這些太過於深沉之事,方可此刻不願去思考,太累,也太痛。   方可們剛一起身,便看到樓下那個拭劍之人正緩緩抬首陰冷冷地看著方可們。   “太好了,原來讓我們穿成這樣,是讓我們其中一個成為醒目的箭靶嘛。”公主在方可耳邊低聲地笑。